海妖21
晋江/檀无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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待落了座,梵音问:“姐姐,方才是谁那般吵闹?”
虽然她已大致猜到了原委,但明知不问会显得她在回避什么似的。她是瞎子,又不是聋子,该听见的都听见了,该问的就得问。
“是僖嫔。”玉无暇有条不紊道,“五个月前,僖嫔不知怎么突然得了失心疯,镇日里疯疯癫癫胡言乱语,太医们全都束手无策,皇后还请来开阳寺的高僧,做过好几场法事,仍旧无济于事。”
她轻叹一声,继续道:“皇后原本要将僖嫔打发到冷宫去,可她神智全无,去了冷宫哪还有活路。念在往日的情分上,我请求皇后,将僖嫔圈禁在她居住的后殿里,由我来看顾她。皇后仁慈,不仅准我所请,还维持了僖嫔的份例,吃穿用度皆如从前。如今小半年过去,药从未断过,可僖嫔半点起色也没有,想来她的后半生,只能这样痴痴傻傻地苟活了。”
梵音也叹了口气,柔声安慰道:“人活于世,祸福难料,生死难知。僖嫔,惠嫔,你我,这座皇宫里的每一个人,都各有各的造化,姐姐不必过于介怀。”
玉无暇忍俊不禁:“你一个二八年华的小娘子,怎么说出如此老气横秋的话来?”
梵音忽然“哎呀”了一声,道:“瞧我,还不知晓姐姐芳龄,就一口一个‘姐姐’的叫着,实在太失礼了。”
玉无暇道:“我已二十有五,比你年长得多,你叫我姐姐,是我占了便宜。”
二十五,比梵音真正的年纪还大一岁,这声“姐姐”叫得应当应分。
而苏焕钦今年二十七,只比玉无暇大两岁。
梵音问出心中所想:“姐姐,你嫁给皇上多久了?”
玉无暇坦诚道:“皇上还是太子时,我已是东宫侍妾,仔细算起来,刚好是一轮。”
一轮,是十二年。
好漫长,漫长得看不到尽头。
玉无暇径自道:“除了你、宁妃还有温贵妃,其余那些妃啊嫔的,都是皇上跟前的老人了,凭着资历才有如今的地位,那些贵人、美人、良人才是宫里的新人,一茬一茬地换,就跟御花园里的花似的,争奇斗艳,你方开罢我登场。”
梵音从她的话音里听出了淡淡的感慨和戏谑,并无伤怀之意,更没有丝毫的羡慕或嫉妒。
她能如此坦然自若,表明她对苏焕钦的情分,早已在漫长的岁月中蹉跎殆尽了,抑或者,她对苏焕钦从来就不曾有过情分。
唯有不爱,才能不妒,不争,不伤。
玉无暇,绝对是个头脑清醒之人,梵音对她的好感又多了几分。
梵音从玉无暇的话里挑了个关键词,道:“我听说温贵妃是皇后的堂妹,她们应该很亲近吧?”
玉无暇微微一笑,道:“亲姐妹都难免生些嫌隙之心,更何况堂姐妹呢。”
言外之意再明显不过,梵音没再多问,自然而然地将话题引到自己身上:“姐姐所言极是。我也有亲姐妹,虽然平素相亲相爱,但偶尔也会使性傍气,心生龃龉。”
韶氏三姐妹的遭遇早已传遍列阳乃至全国,玉无暇亦有所耳闻。
她默默注视着坐在对面的美人。
国破家亡,亲人几乎死绝,她自己也去鬼门关走了一遭,虽然侥幸活了下来,却永失光明,更悲惨的是,她还要委身于那个把她推入万劫不复之地的男人,与敌同眠。
背负着如此深重的苦难与屈辱,她却依旧清莹纯澈,娇娆婉好,仿佛那些惨绝人寰的过往尽皆随风而逝了,未在她身上留下一点痕迹。
她有最美的皮囊,亦有最硬的心肠。
玉无暇扪心自问,若易地而处,她定会恨意滔天,变得人不像人鬼不像鬼。
任何言语都是苍白而无力的,玉无暇缄默着,伸手覆在梵音手背上,轻轻地摩挲了几下。
梵音感受到她的心意,莞尔一笑,殊色无双。
别说贪色的男子,就连身为女子的玉无暇,都被这一笑惹得怦然心动。
女娲造人的时候,定在她身上花足了心思,玉无暇心想,只要有她在,这后宫怕是再没人能出头了。
正当此时,宫女翛翛(xiāo)端了茶点上来,玉无暇收手,笑着介绍道:“茶是月兔茶,点心是枣泥山药糕,补气健脾的,你可以多吃些。”
听到“月兔”二字,梵音自然联想到苏息云,道:“对了,怎么不见六皇子?该不会还在睡懒觉吧?”
“皇子公主们到了六岁就没懒觉可睡了,”玉无暇笑道,“他们每日辰时三刻便要准时抵达凝辉殿上课。”
“怪不得蟾儿起那么早,原来要上课。”梵音是真不知道,“什么时辰才下课?”
玉无暇道:“午时回宫用膳,再歇个晌,未时返回凝辉殿,一般酉时前放学。”
梵音点点头:“我记住了。”
原来不止皇帝不易做,皇帝的子女也不好当,小小年纪就如此辛苦,用现代的话说就是——太卷了。
梵音不需人伺候,自己用手拈起一块糕点,送到唇边,轻咬一口,优雅地咀嚼片刻,咽下去,称赞道:“甜而不腻,香味醇厚,好吃。”
玉无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