等到祖父这边落败,新君登基后,我又成祖父‘最后的期待’了,”林照说这些话时语气非常平静,早没有其时撕心裂肺的痛楚,脸上的神色不仅不苦,反而略带了微微轻蔑的笑意,“我倒也不是说记恨计较什么,只是偶尔回顾自己这一生,一眼望到头了,却似乎连半个真正的知心人都没有过。坐在那里想一想,好像连君子之交的朋友都数不出来几个。”
“阿意,你嫁到燕平王府来,我不生气,真的,一点也不,”林照认真地望着钟意,轻轻道,“说句私心的,我心里甚至还挺欢喜的,真没想到,都走到这一地步了,身边竟然还能有人能陪着我……我日后要约你出来看书写字,也方便多了,既不用找姑姑,也不必再七拐八绕地求到你婆婆那边去,多好啊不是?”
“是啊,”钟意反握住林照的手,眼圈通红地笑着道,“我以后就呆在林姐姐眼皮子底下,有什么事儿,还有林姐姐可以护着,背靠大树好乘凉,简直是再悠哉不过了。”
林照也不由跟着笑了,不过笑到一半,又陡然正经了神色,认真地告诫钟意道:“还有一件事,我早便想与你说,被你这一打岔差点给忘了。”
“你或可不知,燕平王世子裴泺其人,偏执善忍,薄情寡恩,”林照捏了钟意的手,缓缓道,“有些东西,你可千万别太当真,更不要深陷其中,迷惘沉醉,错付真心……”
钟意有些错愕更有些不自然地别开眼,无奈道:“林姐姐想什么呢,我与燕平王世子不过是一面之缘,从没‘真’过,何来‘当真’?”
“那便再好不过了,”林照直接道,“我不清楚你与他的过往,但我记得自己曾教你念过《诗经》,《氓》篇有曰:‘士之耽兮,犹可说也,女之耽兮,不可说也*’。”
“怕你记性不好忘了,今日再特特当面与你说一回……自然,你也不必嫌我啰嗦,真只今日再说这一回罢了。”
“林姐姐的金玉良言、谆谆教诲,哪里有人敢嫌弃‘啰嗦’?怕是得多多益善才好。”钟意知林照是好心,是怕她真被人哄得头昏脑涨看不清自己,做了那出头的椽子、被立起来的靶子,自然不会嫌林照多话。
只是听完林照对宣宗皇帝与燕平王世子这对堂兄弟堪称天壤之别的评价后,钟意忍不住惊叹道:“这话阿意记住了,只是林姐姐,我先前还真没看出来,你心里竟是那般的推崇如今这位陛下,又对燕平王世子殿下如此的……”
话到最后,钟意不由词穷了,一时不知道该用“轻视”还是用“瞧不上”的好……钟意在自己心里咂摸了两遍,又觉得两个都不怎么妥当。
——林照这态度,怎么看,都不大像是对未来夫君有所期待的模样。
“你想岔了,这本就不是一回事。我称赞今上只为其公德,不计私行,至于燕平王世子,”林照皱了皱眉,如此道,“这般与你说吧,一个人的立场有亲疏远近,品行几何,却不分亲友仇敌,一以贯之。”
“从立场而言,如今林家与燕平王府两姓联姻,资源置换,我自然是盼着那位世子殿下的好,但你要真让我非得夸那燕平世子两句……实话说,他性情并不如何,全身上下的可取之处,或许只有那张还算能让人看得过去的脸吧。”
“既如此,林姐姐当初怎不选了入宫去?”钟意忍不住故意与林照唱反调,“至少那位陛下还有个‘公德’,我听林姐姐这些话,燕平世子可是快什么也没有了。”
“这你就短视了,一个是明察秋毫、法度严明,一个是刚愎自许,虚伪矫作,”林照理所当然道,“你若是个偷奸耍滑、一心想着挖了公中帮扶私里的小人,选了哪个上官的衙门去点卯?选了前面那个,怕是连手都还没敢伸一下呢,就得先忧心自己的项上人头还在不在了。”
钟意被林照这比方震得瞠目结舌,回过味来后又不由抚掌而笑,心服口服道:“林姐姐高瞻远瞩,妹妹我真是拍马难及……可幸日后还能有林姐姐护着我,不然我真是哪天被人卖了去,都还反要给人家鞠躬作揖的了。”
“是么?”林照挑了挑眉,也勾唇笑了,正想开口挤兑钟意两句,外间有细碎的声音传来,林照扭过头,冲着门外扬声道,“轻鸿,外面什么事儿?”
“回禀姑娘,”轻鸿隔着门纱恭谨道,“是夫人院子里的萧玉姑娘来了,说是替夫人传话,让您与钟姑娘速速到后园里去,王妃娘娘已经到了。”
钟意一惊,没成想燕平王妃竟来得这么快,赶忙起身整理了衣裳发髻,林照的反应倒尚算平静,只面无异色地回了句“知道了,让她回去复命吧”,然后便让人进来给理了裙间佩环,既没重新换衣服,更没拆了发髻重理,就这么素面朝天地领着钟意出去了。
一行人踏出听粹院前,一丫鬟打扮的半大姑娘着急忙慌地从外面赶了回来,与林照正正打了个照面,一个抬眼便跪了下去,跪在林照脚边惶惶然道:“大姑娘,奴婢来迟,奴婢失职,奴婢有错,奴婢本是一直守在垂花门等着王妃娘娘来的,是夫人院子里的……”
“罢了,有什么事,回来再说,”林照的眼里掠过一抹冰冷的怒意,面无表情地吩咐道,“既知失职,自去领罚,不要挡着客人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