走进堂后,瞧见了正在卸妆的旦角。
年轻男人坐在黄铜镜子前,用着湿布擦拭眉眼,他抿唇屏息,并没注意到宋渺走进。
直到宋渺在他身后站定片刻,贺云卿才从镜子里看到这人影。
“敢问夫人是?”他注意到身后女子梳起的妇人发型,不动声色地凝眉,侧过脸来看她。
一双眼尾温吞,眸色清润的招子,仿佛融化着什么碧海蓝天。男人只卸了一半的妆容,左眼温厚清俊,右眼却妖娆妩媚,这极致矛盾的美丽糅合在他面上,让宋渺结结实实地,再次为他失神。
鼻梁高挺,睫毛浓密,她下意识地就要伸手摸他的脸。
贺云卿躲过,他重复问了一遍,眼神渐凉看向面前的年轻妇人,为她的擅自动作而恼怒,“夫人?”
宋渺皱眉缩回手,她站在他面前,与坐在镜子前的他平视,酒窝深深地抿起,“我是朝宛。”
贺云卿露出几分迷惑的神情,他并没从她简短的介绍中明白什么有用的消息。
只道:“朝夫人?”
她端手端脚,将锦帕揉在手心,睁着清透的眼,修改他的措词:“是蒙夫人。”
贺云卿才意识到般,他失神,旋即道:“对不起,是我冒犯了,蒙夫人。”
看样子,他个新旦听到这“蒙夫人”的名头,就知道朝宛这个混迹在晏城各个梨园戏班子里的年轻妇人。
朝宛以出手阔绰,头脑简单扬名于晏城梨园。
“你冒犯什么了?”
贺云卿退后,起身执手拜道:“在下……”
宋渺听不惯这文绉绉的话,索性借着朝宛的身份,刻意皱着眉,小声嘟囔道:“别这样说话。”
贺云卿:“……什么?”
她凑上前,没理会他的问句,径自伸手摸上他的脸颊,这一回,被压在梳妆台与宋渺之间的贺云卿没能躲过。
贺云卿睁着端方温厚的眼,愕然地看着她摸上他浓密的长睫,然后顺势而下,摸到他的鼻梁尖,上面有着还没洗净的粉黛。
她靠近他,认真地瞅了几眼,才撒手,然后淡淡道:“你真好看。”
贺云卿头一回被一个妇人这样直白夸赞,他愣住。
“比嘉殷还要好看。”
“我很喜欢你。”
她说着,浅浅弯唇笑起来,酒窝深深,明明是一张娇媚的脸蛋,却因着这酒窝显得天真甜美。
贺云卿尚未回神于她的这番话,下一秒,手里就被塞了一沓银钱,他惊愕地感受指间少女柔软的皮肉,她的手无意识地与他十指相扣。
银钱包裹在他的大掌里。
面前梳着妇人发髻的年轻女人,纯真而懵懂地展颜笑说:“喏,送你拿去买桂花糕吃。”
她笑弯眼。
*
朝云等到自家妹子时,看到就是她小鸟儿般展翅要投进他怀里的嬉闹模样。
他匆匆放下手中书籍,忙接住她,让她在自己怀里闹腾会,才让她站立,宠爱道:“宛宛,今天怎么这么开心?”
宋渺看着面前朝云白皙俊秀的面容,她想起了这位兄长对待朝宛这脑有疾的傻妹妹惯有的宠溺纵容,于是按照记忆里朝宛撒娇的模样,说:“今天看到了一个大美人,很开心!”
“大美人?”朝云不动声色地看了眼身旁的下人,那人点头示意明白后退下。宋渺注意到这一幕,却没说,她径自捏了块梅花糕往嘴里塞,鼓鼓囊囊道:“对,梨园里新来的旦角。”
“叫什么……贺云卿?”
她绞尽脑汁想了会,形容她所见的容颜:“眼儿漂亮,身段漂亮——屁股漂亮!”
朝云:“???”
“你说哪儿漂亮?”朝云呆住,不可置信地再问一遍。
他难以想象自己的妹妹会说出这样的话来,瞪大眼,金丝眼镜差点滑落。
宋渺说:“哥哥你干嘛这样看我?”朝宛的智商只有幼童大小,虽说生活上各事可以自己掌控做到——再不济也有下人给做,但在人情世故上却糟糕得一塌糊涂。
朝云沉默地看着她,长叹,他低声说:“屁股这词是你姑娘家家能说的吗?”
“不是姑娘家家,已经是蒙夫人了。”宋渺学以致用,她学着陈夫人说话的腔调,又是成熟又是祥和道。
朝云没说话,他用手点了点妹子的鼻梁,怜爱道:“总之不能再说,听哥哥的话。”
宋渺说好吧。
朝云便将此事翻页不再提,他若无其事般,看着她吃了两块梅花糕后,问:“宛宛想生孩子吗?”
——生孩子?
怀孕了还怎么以朝宛的身份出去拈花惹草?
宋渺立刻摇头。
她面上一副不理解的样,问:“生孩子好玩吗?是把孩子塞进肚子里再剖出来吗?”不知是不是听了西洋医生的话,说得吓人极了。
朝云被妹子的话吓得一哆嗦,他摸摸她的长发,还是解释道:“就是像娘亲当年生你和我一样。”
“那还是不了,娘亲生了我就死了,我不想死,不生。”宋渺随口一扯,将那位难产早逝的朝母做例子,她扮演的是个傻人,自然搞不懂这些。
朝云听了,不再多说其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