风又热起来,薜荔的藤蔓被吹动,轻轻掉下一枝,黄纪彦觉察到了,起身抬手,丢了回去。
姜知意仰着脸,看见他身量高高,宽肩窄腰挡住了阳光,明暗交错处勾画出明朗的侧脸,像水墨写意的画,让人心情也跟着舒展来。
黄纪彦转回头,拍了拍手上的微尘:“我近来总是在想,阿姐看我,是不是还像从前那样,觉得我是个小孩子?”
姜知意想了想,要回答时他先笑起来:“软的心肠,即便恶劣如他,如果真的死的,也能期待来自于她的怜悯。
“大人!”庞泗惊叫着拧身而上,可隔得太远来不及,眼睁睁看着刀锋在距离沈浮寸许的距离时,突然撤开。
刀锋向上,刀气斩断发丝,一缕漆黑的头发飘荡着落下,姜云沧收住刀:“沈浮,滚开!”
沈浮还是没有动,思绪是混乱的,甚至有些惋惜那一刀不曾落下。死了,也许能换她一滴泪,伤了,她也许会帮他处理包扎,毕竟是姜云沧伤的人,她关心这个兄长,自然会帮着善后。
方才他看得很仔细,她看姜云沧的眼神始终都是明净纯粹的,动了古怪心思的,只有姜云沧一个。
“意意,回来吧,我很想你,回来吧,求你。”脑子里太乱,曾经朝堂上舌辩无敌的沈浮消失了,眼前的男人惶恐卑微,只是语无伦次,胡乱说着想到的每一句话,“你种的菊花,还有果树,石榴、樱桃、山桃,菊花我救回来了几棵,有的没救回来,石榴树还在救,樱桃树花匠说应该能救活,帕子还放在家里,我带回来给你好不好?那是给你的,你别不要,求你,求你了。”
长刀入鞘,跟着连刀带鞘,横拍过来,沉重的力度拍得沈浮身子一晃,姜云沧收着劲力,一转一推收,将他从车门前推开,沈浮身不由己,踉跄着摔向道边。
庞泗来得快,伸手扶住,沈浮站稳身子,看见蒲轮车门扉合上,姜知意的脸看不见了。
只有这么短短一瞬,三十个昼夜,他日夜思念,后悔的滋味让嘴巴里永远都是苦涩的,他那么想她,那么盼着,统共,也就只见了这么短短一面。
而且她连一句话,都不曾对他说。
她真的不爱他了,甚至连一丝对陌生人的怜悯都没有。可他现在,如此爱她。
车子越过他向前走着,沈浮愣了片刻,推开庞泗。
车马走得快,他只是两条腿,极力追着,他从不是擅长奔跑的人,然而此时竟似有无穷无尽的气力,只是拼命追着。
“意意别开门,”姜云沧握着刀跨在驾辕上,亲自赶车,“别让那东西再纠缠你,真是晦气!”
隔着门,听见姜知意嗯了一声,声音安静柔软,如平时一样,姜云沧放下心来。
车子原本能走得快上一倍,但姜云沧怕颠簸到姜知意,只是平缓着速度,身后奔跑的声音越来越急,越来越近,姜云沧余光瞥见朱衣的身影紧紧追着,沈浮的脸是苍白的,完全没有血色。
丧家狗一般,偏是能跑得紧。
道边的行人开始指指点点地议论,沈浮丝毫不曾在意,他很近了,更近了,伸手就能摸到车后,沈浮伸出手,可突然,车子快了,姜云沧加了一鞭。
那咫尺的距离立刻又变成天涯。沈浮咬盔甲为他明快的容颜添了几分沉稳,已经彻底脱离了少年的稚嫩,展现出成年男子的风采,若是现在问她觉不觉得他是小孩子,答案应该是否定吧。
“行了,”姜云沧伸手,虚虚一拦,“好歹也是要上战场的人了,还这么又跑又叫的,成何体统。”
黄纪彦站住脚步,笑得促狭:“从云哥嘴里听见体统两个字,还真是头一回。”
姜知意笑出了声。姜云沧从炎已经辞别亲朋,催马走了,眼看再不能停留,黄纪彦飞快地看过在场几人,声音沉下去:“云哥,姐,我走了!”
他翻身上马,加上一鞭追上前面的队伍,姜知意禁不住踮起脚尖眺望着,看见他在前头勒马转身,向着她用力摇了摇手:“阿姐,我走了!”
明知今日前来就是为了送别,然而鼻尖还是觉到了酸涩,姜知意也向他挥手:“阿彦,千万保重!”
看见远处黄纪彦飞扬的笑脸,雪花骢甩着尾巴,霎时间门便跑去了大道尽头,手还扬着,姜知意想转身,突然察觉到一丝异样。
似乎有什么在暗处窥探着她。姜知意循着感觉望向城门里,幽深的门洞挡住视线,并没有发现什么异常。
城门里,沈浮闪身向后一躲,心脏怦怦跳着,几乎要蹦出腔子。
隔着一个多月的时间门重又见到她,想要亲近的意愿如此强烈,沈浮恨不能立刻奔到她面前,向她忏悔,向她乞求,甚至跪在她脚边,向她倾诉这些天来刻骨铭心的思念。
可她不愿意见他,她如今怀着身孕,情绪不能有太大波动,所以这些天他极力克制着没有去侯府,就连今天,也是推测她会出城送黄纪彦,所以才悄悄过来,他全部的奢望,也无非是隔得远远地看她一眼,稍稍纾解这些天里的昼夜相思。
然而此时,在他终于远远地看她一眼之后,他全部的渴望都变成了亲近她,更加亲近一些。
贪念一旦生发,便是自制如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