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月初二一大早,沉浮来到清平侯府门前。
雍朝的习俗,出嫁的女儿要在这天与夫婿一道回娘家,带上节礼孝敬父母,并在家里吃一顿饭。成亲那两年里沉浮每年也都陪着姜知意回来,但都是靠近午前才到,从不曾这么早。
更不曾带过这么多节礼,仆从跟在后面抬了满满六抬,每个箱子都裹着红绸装饰着彩球,是新年里应景的喜气。
所有东西都是他亲自置办,从前这些事他并不曾做过,所有应酬礼节都是姜知意打点,就连回娘家也不例外。她自己置办节礼,安排回去的一切,他只是陪她应个景,她欢欢喜喜与家人说话时,他通常一言不发等在边上,每次饭一吃完,立刻就走。
他能看出来她的失落,但他从不曾安慰过。
现在想来,恍如隔世。
穿过垂花门再走几步就是正房,沉浮前脚进门,立刻往屋里望去。
为着散炭火气的缘故,窗户推开了一条缝,沉浮从缝隙里看见姜知意坐在桌前与林凝说话,步子不由得快起来,三两步走上台阶,不等丫鬟动手便自己打起帘子:“意意。”
姜知意转过脸来。今天日子特殊,他们已经和离,按理他不该来,但方才下人们通传时林凝没有拦,如今人都到了,也只好点头示意。
沉浮能看出来她神色比平常冷淡,但这已经足够了,他不能奢求更多。当先进门,招呼着仆从把节礼抬进来,又指着其中两箱说道:“我带了些孩子可能用得上的东西。”
姜知意看了一眼,没有说话,沉浮连忙打开一箱,全是婴儿的衣服、鞋袜、围脖、帽子之类,因为不知道生男生女,便两种都备了许多套,材料选了极细软轻密的棉、绢、丝,外面穿的衣服颜色鲜艳,花样精致,贴身穿的颜色素淡些,没有绣花,沉浮解释道:“我问过乳娘,小孩子皮肤娇嫩,贴身穿的衣服最好不要颜色太多的,不要绣花钉珠,免得伤了皮肤。”
这些避忌姜知意也知道,就连衣服也早就备了许多套,都是不缺的,然而他如此殷勤,再想到以他的性子竟能一件件安排这些琐碎细致的事,拒绝的话便没有说出口。
沉浮打开第二箱,满满的全是各样玩具,婴儿时期玩的布偶、拨浪鼓、摇铃、小皮球,再大些玩的锡制桌椅、七巧板、九连环、毽子,一样样装得整齐,倒像个小小的杂货铺。
姜知意随手拿起一个摇铃,打磨光滑的木头手环上嵌着三个圆溜溜的银铃铛,稍稍一晃,清脆的铃声便响了起来。
沉浮忙又从箱子里拿起一个给她看:“还有个能挂起来的。”
精巧的架子上缀着几串铃铛,架子两端都有榫卯,可以固定在床边:“安在床上或者摇篮上,孩子手能摸,脚也能蹬,方便玩耍。”
姜知意伸手拨了下,小小的铜铃铛叮叮咚咚响了起来,悠悠荡荡,绕得她心思也有点恍惚,只是出着神。
“还有这个,”听见沉浮的声音,他从怀里掏出一个小匣子,打开了递过来,“在佛前供过的,图个吉利吧。”
装的是长命锁、项圈和平安符。长命锁和项圈给孩子,平安符她和孩子一人一枚。他并不信神佛,可若是神佛能保佑她和孩子,他愿意改了信仰,长跪佛前求她平安喜乐。
姜知意低眼看着,出着神。锁片和项圈都是银的,并不贵重,这是雍朝的习俗,新生婴儿不可用太贵重的饰物,怕折了福寿,银器轻便又能防毒,所以不管是高门大户还是普通人家,差不多都是用银器,只是没想到这些风俗的讲究,他居然也懂。
从前从不曾见过他留心这些。
再看那两枚平安符,其中一枚写着她的名字,她认得来历,京中香火最旺的慈恩寺所制,生辰时黄静盈给她求过,要一路磕头跪拜到山顶,斋戒三日才能得一枚,沉浮公务繁忙,这阵子又天天往这里来,也不知他是什么时候备下的。亦且。
他并不信神佛。她是知道的,那两年里她总陪着赵氏去庙里烧香,他从不曾去过,家中供奉的神像佛龛他也从不曾上过香,然而他竟然去磕头礼拜,求了这平安符。
“意意,”沉浮见她不说话也不接,心里顿时忐忑起来,“不是什么贵重的东西,你拿着吧。”
姜知意抬眼看他,他全身都紧绷着,一望而知的紧张,他从前总是淡漠笃定的疏离,他真的,变了很多。
姜知意接过了匣子。
能明显感觉到他松了一口气,很快又说了起来:“再过几天就让稳婆进府里候着,好不好?”
他弯腰站在身侧,卑谦的姿态:“到这个月份随时都可能有情况,让稳婆跟着,就算有什么突发状况也不至于太慌张。”
年前他把定下的稳婆带过来给她看过,都是宫里的老人,伺候过妃嫔生产的,经验老道,头脸干净,若是能早些进府服侍,的确更能放心些。姜知意点点头:“好。”
“以后我每天上午下午都过来,好不好?”沉浮语气放得很软,怕她拒绝,忙又添了一句,“我不会吵到你,也不在你家吃饭,就是看看你,看完就走。”
姜知意看他一眼。这些天她不是没看到他的改变,然而他变得越多,她越觉得那两年里的一切都十分可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