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十七章
从言成荣那里出来,回到自己的屋里已经将近未时。
想着先前言成荣和他说的那些话,游魂似的坐在椅子上发了会儿呆,直到红湘在旁边喊了好几声,这才如梦初醒似的回了神。
“什么?”言辞略有些迷茫地抬头问。
红湘赶紧重复了一遍:“奴婢是问,世子今日起得早,可要再去榻上休息片刻。”
言辞倒不觉得困,漫不经心地“嗯嗯”了两声,只是眼神落到窗外,没多会儿,又飘忽了起来。
红湘看着言辞这副模样,以为他是挨了言成荣的训,小心翼翼问道:“世子这是怎么了?是王爷说了什么,叫世子不高兴了?”
言辞眨眨眼,勉强将注意力牵扯回来。
实话当然是不能说的,他睐了红湘一眼,随口道:“胡说什么。爹只是知道我不日将去栗阳,嘱咐我这几日就要将随行的东西收拾妥当罢了。”
他态度敷衍,但是红湘倒也并未起疑,替他将身上厚实的棉衣挂到一旁,叹息着道:“世子自小金尊玉贵,甚少离府远游,此次北上路途艰辛,也不知道王爷好端端的为什么会同意让世子陪同摄政王殿下一齐出门。”
言辞也想不通,但是木已成舟,他也不想去考虑这些乱七八糟的了。
起身看了眼外面忽而阴沉下的天色,道:“我去里屋里躺一会儿,晚些时候再叫我起来,我有些行李要亲自收拾。”
红湘点点头,将屋子窗户都掩实了,又将房内的银炭烧旺了些,直到确保房间里没有一丝冷意,这才轻手轻脚地又退出去到耳房里歇着了。
只是人走了,言辞却有些睡不着。
他看着床幔上的璎珞,耳边却仿佛能听见言成荣的声音。
“摄政王的母妃,生前曾是先皇最宠爱的皇贵妃。年前圣上神智还清醒时,曾允诺,年后会让司圣使重新选个黄道吉日,将娘娘的遗体自原地迁出,葬入皇陵。”
“昨日司圣使已选了日子,就在三个月后。但朝堂之上,以周翰林为首的数十位言官却死谏不允。”
为什么?
长久的沉默,随即一声意味深长的叹息。
“因为前贵妃娘娘……死的不名誉。”
“十五年前,寒食节上众妃嫔前往寺庙祈福,路遇山匪流寇,娘娘不幸曾被贼人掳走半日。”
“那半日里娘娘受了惊吓,回宫后身子便不大好。虽然先皇关怀备至,可也未能熬过次年春天,便香消玉殒。死的时候,腹中还有一个尚未成型的小皇子。”
“皇贵妃的母家曾经也是权倾朝野的平承候,只是后来赵老侯爷和世子都死在战场上。帝王恩薄,收回爵位,一夜间赵家便也没落了。”
寥寥数语,里面的复杂纠葛却叫人想一想都觉得心惊。
既然是众妃嫔一起去寺庙祈福,那必然是随行兵马众多,防守固若金汤,怎么偏偏就是皇贵妃叫人掳走了?
而且,若先皇真的毫无芥蒂,关怀备至,以皇贵妃之尊,死后葬入皇陵应是天经地义的事,怎么会硬生生拖了十五年,甚至如今还有旧臣当朝死谏?
至于皇贵妃肚子里的到底是不是正儿八经的小皇子,那就更是皇家秘辛,不敢细想了。
“这是众人都知道的秘密。”
言辞缓缓闭上眼睛,脑海里却不知怎么老是浮现出一个人来。
皇贵妃生前宠爱万千,树敌无数,偏偏死的如此突兀,如此不体面。
明明生前是顶顶尊贵的身份,死后却连块好点的葬身地都没能落着。
皇宫里养着的都是人精,最会的就是看人下碟。那个时候他应该才十三岁,一日之间失去了母妃和帝王的恩宠,那些日子他在宫里是怎么过的呢?
言辞感觉胸口闷闷的似乎又有些难受起来。
伸手往郁结处轻轻揉了揉:奇怪了。这次明明已经吃饱了,怎么心底竟还有如昨天夜里那样,像是没吃到点心似的奇怪的憋闷感呢?
还有。
言辞睁着眼睛数着璎珞下面根根垂下的穗子:昨天……既然朝堂上的事已经让人殚精竭虑,他为什么还要特意绕路来荣王府一趟?
只是为了给他送碗糕?
想着想着,没敢想明白,翻了个身合了眼,迷迷糊糊睡了过去。
*
近来殿前的事情似乎比之前还要多上许多,连言成荣都早出晚归,时常忙到夜里,身为摄政王的姬无咎便更是脱不开身。
一连几日未曾见到人,但是点心倒是又如常送来了。
时间卡在他每日午睡小憩过后,再也没让他饿着肚子空等一次。
四天时间转瞬即逝,一眨眼,便也就到了去栗阳的日子。
随行的东西是前两天就已经收拾好了的,红湘心细,吃的喝的穿的玩的,什么都想到了。东西塞了一马车,恨不得将整个王府搬空才好。
“世子,奴婢实在是不放心。要不然……奴婢还是陪您一起去好了。”红湘站在马车外面,透过帘子往里看,满面担忧,“虽然奴婢不会武艺,但是路上做些吃的也使的。”
言辞把头探出来,没来得及说话,就见马车里面探出两张颇为相似的面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