槿市今年的冬天来得特别早,十一月底,傍晚来接孩子的家长头顶都挂着一层毛毛雪。
闻野的电话打来之前,陶灼刚把最后一位家长送走。
“Elsa的色感很好,不是每个小朋友都能从这块锈斑上看出哪里偏绿哪里偏红,”他一手拿着张用硬卡纸简单装裱的儿童画,另一只手指指桌上的旧煤油灯,“您能看出来么?”
“我真的不能……有绿色么?”Elsa的妈妈眯眼盯着煤油灯,“她还挺厉害。”
“构图和用笔也不错,能坐得住,不骄不躁的。”陶灼接着说。
想想,他声音放得更轻缓了些:“依然比较害羞,不太敢表达自己,其实她很多时候想法都很好,也很独特,做家长的可以多鼓励她一下。”
“好的好的,谢谢老师。”Elsa妈妈连连点头,接过画看了眼时间,“她后面还有游泳课,我得赶紧带她过去……”
“Elsa!”陶灼冲着教室的方向喊了一声。
这一声下去,从他的班以及隔壁素描班和创美班里,同时跑出来三个小女孩。
Elsa妈妈和三个Elsa:“……”
“上回喊出来四个。”陶灼尴尬地笑笑,这名字太多人用了,他冲另外两个Elsa摆摆手,“没叫你们,回去,公主二号三号。”
Elsa二号三号笑嘻嘻地跑走了,二号边跑边扭头问:“小陶老师,你也看了爱莎公主么?”
“是女王!”三号赶紧强调。
“没有,等你们都看完我再去看。”陶灼随口说。
Elsa母女转身出了画室,无人的前厅里,陶灼脸上淡淡的笑跟拔了气门芯儿一样,乏累地收拢回去。
他面无表情地挠挠脸,去饮水机前接了杯水,靠着桌沿边喝边掏出手机滑了两下。
18:25,他今天已经没课了,老板在另一个校区远程发了一堆微信给他,让他从前台总机上找个课件发过去,收拾一下教室卫生,再把今日总结写一写。
另外三个班的教室里还在上课,隔着门都能听见活力四射。陶灼把老板交代的活儿处理完,穿上外套,裹着围巾从画室出去。
美院毕业后的第二年,他与朋友圈里三分之二的同学一样,做着跟专业毫无关联的美术老师的工作。
不止他的动画专业,服设综绘影像产品等等等的同行,一抓一大把。
自己开画室的、给人打工的、线上的线下的都有。在学校里特立独行,风格各异的美术生们,纷纷给自己取名各种冒傻气的“XX老师”,朋友圈每天能刷新出三十条抱怨奇葩家长小孩与画室的内容,毕业后真正在做专业的人寥寥无几。
“我们培养的是艺术家,如果你们要学技术,大可以直接去报班或上技校,”大一入学时,副院长的迎新致辞还魔音缭耳,“把你们的品味与追求都拔高一点,求上则中,求中则下。”
求中则下。
陶灼无意识地重播着这句话,飞快滑过老妈转发的“央视名企自述最后悔的一件事:‘没给我父母生下一个孙子!’”,给Elsa妈妈刚拍的Elsa的画点了个赞。
电话就在这时候弹了进来,他点赞的手直接戳在了接听键上。
闻野那头都没反应过来,还在暴躁地说着:“你自己看这个场景行不行,分镜上写的是温馨的车站,温馨!车站!谁让你画京城83号了?”
“……81。”挨骂的人小声纠正。
陶灼拿着手机在耳机线里绕来绕去,拆开缠成一团的乱线,听闻野骂完才喊了句:“学长。”
“哦,灼儿,”闻野被他喊得一愣,“秒接啊你,下课了?”
“刚下。”陶灼从画室所在的大楼出去,被冷空气激得一蹦,才发现雪已经下得老大,满地都是。
“又骂人呢?”他又扯扯围巾把脸埋着,朝地铁站走。
“别他妈提了。”闻野骂了句脏话,陶灼听见他的脚步声,估计是去吸烟区。
片刻后打火机“咔”一下响起,闻野很烦躁地跟他抱怨:“一个二个光吃不会干,投资昨天开会话里话外拿人,照他妈这个进度明年都做不完前期,厉岁……你赶紧辞职来给我画画得了,学动画的教什么少儿美术,火勺勺老师。”
“去你大爷。”陶灼笑了,忽略了闻野口中那半个僵硬中止的名字,“有事儿就说,没事挂了,喝一嘴风。”
“有。”闻野一点儿不客气,“给你发个二维码,陪安逸去看电影,我没空。”
“又吵架了?”陶灼有点儿无奈,“我今天没洗头。”
“你见他有什么好洗的。”闻野比他更无奈,小声叹了口气,“结巴了都。”
结巴了。
安逸吵起架来牙尖嘴利,只有气得快死的时候才会结巴。
今天很冷,陶灼只想回家吃顿热饭赶紧睡一觉,明天他休息,但还要出两个新课件,听闻野这么说,只能答应下来。
安逸是闻野的男朋友。
对于这两人的恋爱模式,陶灼身为他们的爱情见证人,对这两人的相处模式就始终感到不太能理解。
——吵。
第一次见面就是因为误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