士族子弟门风严苛,如颍川赵氏这般骄矜自持的,大多子弟到了成亲都还是童男子。头次与旁人同床共枕,赵诩只觉十万分的怪异,下意识地往榻边靠靠,不想扰了他人好眠。
轩辕晦倒是体贴的很,往里躺了躺,给他腾出一大片地方,“自光烈帝以降,古来便有君臣抵足而眠的美谈。如今想想,咱们成亲也就这点方便,白日里不便详谈的,晚上还可商议商议。“
赵诩舒展了身子,感慨道:“酒池肉林、高床暖枕,臣如今也算是一步登天,都是沾了王爷的光啊。”
“高床暖枕或许,至于酒池肉林,”轩辕晦嗤笑,“你当肃州是什么了不得的去处?恐怕日后光没沾到,还得跟着本王一道忍饥挨饿、吃苦受累。”
赵诩打了个哈欠,“嫁鸡随鸡嫁狗随狗,王爷勿忧,臣贤惠得很。”
轩辕晦刚想回嘴,就发现身旁人呼吸声平稳下来,竟是睡熟了。
将一个清高傲物、目下无尘的世家子强娶进门,他是会怨怼仇恨,还是会阳奉阴违;是会自怨自艾,还是会自保为上,拒人于千里之外?
他之前预想过种种情形,却料错了眼前这人。
轩辕晦迟疑了下,还是侧过身去,面对赵诩。
本王期待着,能将背心托付给你的那日。
天光一亮,他们就又浩浩荡荡地上路了。
轩辕晦闭目养神,赵诩则精神抖擞地捧着本话本在读,时不时笑出声来。
“昨晚睡得不好么?”半个时辰后,赵诩将话本放到一边。
轩辕晦睁开眼,不置可否,“尚可。”
微光透过竹制车帘,在轩辕晦面上映出一道道印迹,那张还有几分少年圆润的脸庞显得晦暗不明。
赵诩伸手将帘子全部挂起来,阳光一下子倾泻进车里。
轩辕晦一惊:“你!”
“王爷也未出过京城吧?”赵诩托腮看着外面,“你看,虽不似春光,可夏时景致不也很美。”
轩辕晦顺着他的目光看出去,不过一条黄土夯成的笔直官道,道边偶有丛生杂草,不禁挑眉看他。
“臣虽一介布衣,可也有幸进宫过几次,不错,这景致确是比不得太
液池,更不要说那几千间的蓬莱阁。”赵诩缓缓道,“而这野草比起那御苑里的牡丹桃李,可谓卑贱以及。但臣还是觉得沿途风貌之美,简直平生未见,王爷知道为何么?”
天边有不知名的禽鸟翱翔而过,啼声悠扬。
“若是有日王爷得偿所愿,回到长安四方宫墙之内,不知会否想起今日的天空海阔?”
轩辕晦似乎是笑了笑,吩咐守宁将自己那侧的帘子也悬了起来,“我轩辕家的儿郎,但凡不是养于妇人之手,被磨平了性子的,谁不想着征战八荒,荡平天下?可就算有日注定困于深宫之内,只要胸中有天下,何愁眼里看不见天下?”
赵诩意味深长,“最重要的……还是手里有天下。”
二人对视一眼,齐齐笑了出来。
再好的景致也有看腻的时候,旅途漫漫也只能谈天说地。
不知不觉间,两人已谈的颇为投契,话题也从不痛不痒的试探变为共商大计。
到了岐州的时候,轩辕晦提出就地修整两日,将大队人马安置在驿站,便和赵诩微服出去闲逛。
启朝虽一直奉行以农为本,但对商贾也无太多压制,故而这一路商路不绝,越往西北,来往客商越是云集,其中不乏红发绿眼的胡商。
“四郎这副形容,咱们说是行商,也无人不信的了。”
轩辕晦本就是半个回纥人,今日又穿了一身胡服,混在满城胡商中间显得意外的和谐。
“不如十九郎说说,”既是微服,轩辕晦也未再端起那王爷架子,“咱们卖些什么,才能赚些大钱?”
赵诩知他近来一直在愁到了肃州后的生计,也不点破,“胭脂水粉?笄簪钗钿?绫罗绸缎?妾突然想起成亲时祖母赏了不少,不如就将那景福长绵簪和金八方镯变卖了?”
轩辕晦颇为无奈地看了他一眼,人多眼杂时,赵诩总是一副温润如玉的模样,京中甚至有人赞他是霞姿月韵。谁能想到,私底下他却是谈笑无忌,甚至兴致上来时没羞没躁、没脸没皮?
“若单单是这百十号人,这买卖足以糊口。”轩辕晦蹙眉,“但若是万人,乃至十万人呢?”
赵诩突然眼睛一亮,兴致勃勃地向一蹲在地上的贩夫走去,边含糊道:
“真到了那日,妾自有良方。大不了便如蛮夷般边打边抢,总不会误了郎君的大事。”
轩辕晦跟在身后,没好气道:“人多时不见你给我什么体面,如今只有你我,倒是一口一个‘妾’、‘郎君’的拿我打趣,亏你还比我虚长两岁,有你这般做兄长的么?”
“哦?郎君是要重振夫纲了?”赵诩似乎看中了把破剑,对那贩夫道:“五十两黄金,你卖是不卖?”
五十两黄金,相当于一个三品官一年的俸禄!
轩辕晦先是一惊,但估摸着赵诩必有后招,便只在一旁冷眼看着。
“本以为有几分见识,竟又是个有眼无珠的。”那贩夫抬头,相貌极其冷峻,眼角下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