黄昏后的天,一片烟青色,直到月牙儿升到最高处,那泛着灰白的朦胧颜色才一点点暗下去,直到乌蒙蒙的暮色下只剩下漆黑的树影,在稀疏的月光下颤巍巍地摇晃。
习武之人,听觉嗅觉总比常人敏锐。那些蒙着面的黑衣刀客才摸到窗前,这点细微的动静,便已被屋里的苏采薇察觉。
她摸出长鞭,振臂一抖,鞭梢顷刻携着劲风,从半开的窗里探出头来,贴着领头那人的脸扫了过去。这厮不及闪避,眼角顷刻间便多了一记红痕。
他一时吃痛,捂着伤痕连连后退,却无半点撤离的意思,反而高声发出指令,命随行人等闯入农户家中。
主人家听见动静,惊慌不已,大声惊呼着跑出门来。云清辞亦在两名护卫与杜医师的搀扶下跌跌撞撞来到院中,可这村子居民不多,邻里乡亲的屋子,离得最近的也都隔着几里地,大半夜的,家家户户早便睡了,根本听不见这里的动静。
苏采薇提鞭冲出屋门,护住农家夫妇,冲那一干提着砍刀的蒙面人喝道:“你们到底有完没完?追我一路,也不说是为何。那姓段的早就跑了,不找正主,却盯着我不放。你们万刀门究竟是做了多少见不得人的勾当,就这么怕被人知道吗?”
“一点小事,无须劳烦苏女侠。”领头那人将刀一横,目光扫过身后一众手下,冷声喝道,“都给我杀了,一个也不许留!”
言罢,一声令下,众人一拥而上,提刀便砍。
苏采薇不敢怠慢,挥鞭横扫开去,一连逼退数人。云清辞那两名护卫亦亮出兵刃加入战局,月下刀光剑影流转,铮鸣阵阵。明晃晃的光影晃过躲在人群后的云清辞与那对农家夫妇的脸,也照亮了小夫妻眼中那一抹挥之不散的惊惧之色。
“杀人啦——”夫妇俩几乎同时惨呼出声,叫喊声钻入夜风,顷刻传出老远。
“刚才是什么声音?”村外野地,沈星遥与宋翊二人跟在阿顺身后,摸黑前行。
叫喊声传到此处,已轻得不能再轻,加之山中夏夜,虫声蛙鸣此起彼伏,直接将这声音盖了过去。
“听错了吧?”走在最前面的阿顺说着,突然捂着肚子蹲了下去,“哎呦呦”地叫唤起来。
“你怎么了?”沈星遥蹙眉问道。
“我就说……白日里一定吃坏了东西。”阿顺两腿发软,蹲在地上站不起来,“两位大侠,你们的身子骨都是铁打的吗?就这么没日没夜地赶路,就一点都不……哎呦喂……”
他话到一半,便哀嚎着蜷缩成一团,蹲着往前挪了两步,道:“我这真不行了,你们等我一会儿,我得去方便方便……哎呦……”
“你到底行不行啊?”沈星遥瞥了他一眼,又看了看前方村口若隐若现的界碑,道,“要实在扛不住,我们自己进去找,你解决完了麻烦再跟上。”说着,便要往界碑那儿去。
“那可不行,大晚上的,人家都睡了。”阿顺顾不得腹痛,像只猴子似的窜起身来拦住她道,“像你们这么挨家挨户敲门,多打扰人家?”
“那你倒是……”
“噗——”
一声低沉的噗响,直接打断了沈星遥的话,熏天的臭屁惊得她掩住口鼻,连连后退,一旁的宋翊显然也嗅到了这难以名状的气味,悄无声息退了几步,蹙眉背过身去。
“等我……等我啊——”阿顺一面喊着,一面飞快窜远,背影顷刻消失在黑夜里阴暗的丛林中。
宋翊又往旁退了几步,背手挡在鼻尖,站了好一会儿,方才松手吸气,回转身来,对沈星遥问道:“要等他吗?”
沈星遥摇头,皱紧的眉头仍旧未得舒展:“不管他了,进村看看。”
她走在前头,加快脚步进了村子,走出好一段路,又抬起手来,仔细闻了闻衣袖,一脸嫌弃掏出怀中香囊贴着鼻尖,用力吸了几口,才缓缓放下。
“此人一开始便很古怪,”宋翊跟上她的脚步,道,“为何不让金掌门的人同来?”
“倘若你我二人加起来,都会着了别人的道。这万刀门的事,不管也罢。”沈星遥道。
“听起来,你似乎并不在意背后之人在使什么手段。”
沈星遥听了这话,唇角微挑,却不做答。
村中老树林立,各家门户相隔甚远。二人走出老长一段路,才看见一户人家。
“应当不是这家。”宋翊见院里用竹竿搭成的晾衣架上只有一件单薄的粗布衣裳,淡淡说道。
“也不知这村子有多大。”沈星遥转身走开,话音平静,“若是已经设好了埋伏,这时候也该出现了。”
她话音刚落,便听得一阵嘈杂的振翅声响,抬眼一看,却见月光之下,远处老树上方,扑腾起一团鸦雀,四散飞远。
宋翊眉心陡地一沉,心下腾起一丝不明来由的不详预感,当即提气纵步,朝着鸦雀惊起处疾奔而去。
沈星遥不慌不忙抬起头来,看着飞远的鸦雀,嗤笑摇头:“原来不是埋伏……”
夏夜的风稀疏,藏着白日沉下的燥热,缭绕枝头许久,只拨得细叶微微翘首,远不如苏采薇甩来的长鞭有力,尚未触及梢头,便已激起一阵极为刚猛的风势,吓得树顶鸟窝里的麻雀四处逃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