华瑛不知安载初心中那一弯绕的盘算,见他应下,十分高兴地吩咐青卉将书房那一摞子账册搬来,放到桌子上。
安载初拿起最上面一本,随手翻了翻,“也不知林丞相身体怎么样了?”他一边扫视,一边状似不经意地闲聊起,“我记得当初在丞相府林溪姑娘说要彻底清干净丞相体内的毒素,至少要十五日,现下算算日子也差不多了,是吧,公主?”
闻言,华瑛掰了掰手指头,然后点头:“嗯,对。”
“林溪姑娘心存高远,不管她认不认丞相这个父亲,”安载初翻过一页,继续道,“待丞相身体恢复以后,她都是要离开长安的吧?”
“对呀,”华瑛继续点头,“林溪说身为医者,当行天下、治百病。不过你怎么突然提起这个?果然你还是舍不得她离开,哼。”
“当然不是!”安载初无奈,他放下账本,看向华瑛,“我是想说——”
“嗯?”华瑛歪头,等他的下文。
安载初轻叹口气,语气诚恳:“公主,我无意冒犯。只是在想就算九皇子殿下是不喜欢说话,那总得有不想开口的原因吧?所以是否可以在林溪姑娘离开长安前,请她去看一看呢?”
不料安载初拐了一圈是想说这个,华瑛眨眨眼,想说阿乾好得很。可是,当然有原因呀。她抿唇,歪着脑袋,定定看着他,而安载初不闪不避,坦然与她相对,黑亮的眸子满是真挚的关怀。
华瑛张了张嘴,但是说什么呢?人家是好意提醒。最终轻轻摇了摇脑袋,她仰起头去看被夕阳染红的天空。
残阳如血,美丽却多少带了点即将落幕的伤怀;少女如花,灿然地在冬日枝头绽放,美好却不知何时会被风吹落,或者独自凋零在静寂的寒夜。
有那么一瞬间,安载初看着华瑛,他心中产生那样强烈的一股子冲动,伸手去揉揉她的脑袋,再轻轻拥她入怀中。
抬起的手终究停在半空中,以他们现如今的关系,还不到可以做亲昵举动的地步。她会奇怪的,然后或许他会再次被讨厌。
而他能做什么呢?安载初移开视线,亦慢慢收回滞留在空中的手,站起身,抱起那堆账册,默然离去。
偌大一个院子,独剩华瑛。她在漫天乱飞的杂绪里,抓住一缕,回到了六年前。
那时,南宫先乾五岁,在宫里为华瑛和恪敏举办的接风洗尘宴里,被宫人盛装打扮,跟在皇后娘娘身边。
“阿乾。”华瑛一见到他,眉开眼笑奔过去抱他,他却往后躲了躲,避开了。
“诶,阿乾不记得我了吗?”华瑛笑着指了指自己,“阿乾,我是姐姐呀,阿念姐姐。”
南宫先乾没反应,只一双黯淡的眸子呆呆望着她,全然没有半点生气,好像木头做的娃娃一般。
见状,华瑛向后指了指恪敏,“那她呢?阿乾,”她问,“她是大姐姐,你还记得吗?”
南宫先乾仍旧没反应,甚至往后退了一步。
“这孩子呀,就是怕生。”皇后娘娘半蹲下身子,笑着揽住南宫先乾的肩膀,将他推到华瑛和恪敏的面前,“也难怪他对你们没印象,你们一去皇陵便是三年,当时小娃娃才两岁,还以为你们不要他了呢。”
皇后娘娘此话一出,立刻有人附和。
“是呀,九皇子殿下真的可怜,才两岁就失了母亲,两个姐姐又都不在,身边只有一群宫人照顾。”
“主人都不在了,那些宫人哪里会尽心?还得是皇后娘娘心善,时时挂念着,还发现了服侍九殿下的奶娘欺负九殿下,及时发落了那批不听话的奴才,这才让九殿下免遭下人的罪。”
……
她们你一言我一语,华瑛怔怔听着,原来阿乾以为她们不要他了吗?心里很难受,泪眼朦胧中却见恪敏上前去抓皇后娘娘放在南宫先乾小小肩膀上的手腕,然后一把甩开。
立时,在场所有人都看向恪敏,似乎被她不敬的行为震慑住了,没有人再敢说一句话,就连皇后也愣住了。恪敏却不管他们,抬手揉了揉南宫先乾的脑袋,就去牵他的手。又瞥向已然懵圈的华瑛,冷声道:“阿念,走。”
华瑛还没反应过来,但是望着阿姐牵着阿乾毅然决然离开的背影,连忙抹干眼泪,提了裙摆跟上去。
打那之后,或者说在她和阿姐离开皇宫去守皇陵后,直至现在,华瑛都没听阿乾说过话。所有医者,不管是宫里的御医还是宫外的大夫,都给阿乾检查过身体,都说阿乾身体很健康。
也许就是个哑巴呢?谁敢这样说,华瑛一定第一个冲上去揍他。
南宫先乾当然会说话。
华瑛记得清清楚楚,“姐姐”这两个字还是她教他说的呢。当时听见那软糯的“姐姐”二字,她兴奋得不得了。也还是小丫头片子的她抱起弟弟就要往外跑,想向全世界炫耀她的弟弟会说话了,吓得宫人赶紧拦住她……
所以呀,阿乾不肯开口,一定有原因,只是她还不知道。
或许知道也不一定。
华瑛至今记得阿姐要带阿乾出宫居住而独留她一个人在宫里时,她有多难受。
“……现在弟弟还小,我得照顾他,但是阿念你可以照顾自己了,对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