段离章苏醒时，一名青衣少女正背对着她，蹲在一座碳炉前，手摇蒲扇，熬制药汤。
柴火燃烧，噼啪作响，火舌舔舐着坑坑洼洼的煎药壶，一股酸糊药气飘然而至，萦绕不散。
壶中药液扑腾了好些时候，青衣少女却似有出神，一动不动。
水沸涌开，她嚄地一惊，连忙掐至小火。
段离章心头顿生一阵“不妙、不妙”之感。
这人的黄岐之术，究竟什么水平？
熬一壶凡人药，还能给她熬糊了……
段离章只闻其味，从中辨出了一味药引以及两味主药：土狮子，苦根舌，羊脚叶。
辅药则难以辨认，未曾记录于药谱。无非都是凡草，药效低劣，连练气初期的修士都看不上那一丝半缕恢复元气的效果——这几味药材，大多用于治疗凡人伤病。
段离章生前，已是至臻元婴境界。她身家颇丰，出手又阔绰，哪怕是价值上千灵石的养灵丹，都是嚼着当蜜饯吃的。
以凡草入药？那都是做凡人时候的事情了。
呵。段离章自忖：如今新得的这幅肉身，不就是凡人么。
随之转动眼珠，环顾四周。
局促见方的居所，屋楞瓦陋，毫无亮点。橙红的炉光左右摇曳，照亮了墙边一副药架，上面搁置着大小不一的陶土药罐、草药纸包。屋中所有，昭示着屋主大约是不入流的药师，或是生活拮据、或是修为低微，大可不必警惕。
段离章重新闭上眼，窥探了一番这幅肉身的记忆。
再睁眼时，颇有恍惚、了然、兴奋交杂之感。
她果真夺舍成功了！
一千年！一千年！
她被困在封魔石中一千年，今日重回人间！
段离章很想放声呼号，抒发胸中郁气，张了张嘴，却是喉头艰涩，从头到脚如遭车碾——是了。这幅肉身，不久前被邪修坑害，已成伤残病患，还需静养。
青衣少女的药汤，多半是为她准备的。
段离章轻轻掀开被褥，查探伤势。
室内昏暗，就着炉光，隐约得见榻上一副包裹着药布的纤瘦躯体。
伤口隔三差五有血液渗出，又迅速干涸，将药布濡黑了一大片，血气混合着药气，形成一股腥膻之气，扑面而来。
段离章的五感六觉刚恢复，这臭味似放大了千百倍，熏得她直呼想死，忙以左手掩鼻，这才继续往下看。
皮肉伤倒是其次。最揪心的是右腿，髌骨往下，不翼而飞。
还缺了只右掌，整条右臂被药布包裹成杵，莫名滑稽。
有趣。段离章抬手挥舞——这幅肉身不仅伤弱，还成了残废。眼下的健康状态，的确有够呛。
难怪以段离章强悍的神魂入住，也难免受到肉身影响，昏死了好几天。
惨呐。
可段离章实在痛心不起来。
身为被封印了千年的邪魔，段离章已冲破了桎梏，重获自由，更是夺舍成功，喜提肉身——她能忍住不曾狂笑三声，已经很不容易了。
天王老子来了，今天都是她的大喜之日。
唯一美中不足的，倒也是这幅肉身。
可有什么办法呢？凡人落到邪修手里，能保持人形，便算完整。
若不是她夺舍及时，大显神威，吓唬住了那邪修，让他献出洞府，麻溜滚蛋，恐怕这幅肉身已是被人分装打包，送往了修仙界各地鬼市——一包肉傀儡的原材料，哪里有躺着悲春伤秋的份。
那就还剩一个问题。她是怎么出现在这里的？
讲道理，她分明应该还在那邪修的洞府里才是。
难道昏迷后……还有后续？
总不能是这青衣少女救了她。
此女身无筑基灵光，气息不凝不实，不过是练气初期修为，绝无可能破开那筑基邪修设下的洞府禁制。
段离章认为事有蹊跷，这重获自由后的十分兴奋，也哐哐减去了七分。
“咳！嗯！”
她故意哼唧两声。
青衣少女背影一僵，手上摇扇动作亦停。
确信听见身后的窸窣动静，她愣愣回身。
大约十七八岁的年纪，双颊被碳炉烘得火红，圆脸娇小，看着就很好欺负。
“小姐？您醒了？”青衣少女起初是不敢置信，接着是又惊又喜。
她猛地扔下手里的蒲扇，一个箭步，扑倒在段离章的塌边：“您真的醒了！”
段离章沉默不语，眉目间有种大病未愈的木然。
“我是林晓菁……不，奴婢是绿意，您还记得吗？”青衣少女小心翼翼地重复道：“‘芳晓春知，染绿意’，奴婢是绿意啊！这是您赐给奴婢的名字，您还记得吗？”
段离章当然认得这青衣少女。
不就是原身的婢女么。
她怎么会在这儿？
见段离章仍是不答，青衣少女索性找来一支烛火，俯身凑近，好让段离章看清她的容貌。
“小姐，您看，奴婢是不是变了些？三年了，师尊说奴婢长高了许多，可样貌应是变化不大。您可还认得？”
她胡乱打着手势，有些无处安放的激动。
“绿意……真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