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溪县衙中堂内,一块行书“慎勉”的匾额悬挂正中,主位上丁五味惬意地咬了一口千层酥,接过县令阴平递过来的热茶,嘴里含糊道,“诶阴县令别客气,快坐快坐!”
忙活了半天的县令阴平笑着答应一声,抹了抹头上蒸腾的细汗,在下首坐下,犹豫一瞬,还是开口问道:“冬日清晨天寒地冻的,钦差大人清早驾临县衙,便是为了坊间传闻?”
立在一旁的楚天佑看着丁五味吃得不亦乐乎,摇摇头,替他回答:“阴县令,官坊新创的技艺流传到市井之中,这等事可从未有过,还望大人知晓其中轻重才是!方才我见大人已着下属去传人,不知户房典吏何时能到?”
“这是自然,若是下官治下真有此等不法□□,下官必不姑息!”阴平连忙起身表态,拱手答道:“大人还请放心,下官已派人到丝坊里传唤,不过一刻钟便能过来。恕下官直言,下官从未向上呈报过新制缂丝,也未曾允许官坊将新制的织品流传出去,实在不知坊间怎会有此传闻……”
“哦?那阴大人可知刘家人在坊市间将瑶池献寿图公然叫卖,声势浩大,难道大人觉得此举十分合乎情理?”
阴平连连摆手,赔笑道:“不不不!下官不敢、不敢,初闻此事时,下官也曾问过主管织造的典吏,他回报说刘娘子并未将织品出让,瑶池献寿图仍存于官坊中,供其他织娘观摩,坊间传闻不过是子虚乌有,许是刘家人想借着这个名头谈些别的买卖罢了。”
楚天佑闻言挑了挑眉,轻捋鬓发,“哦?竟是如此?”见阴平老实点头,他轻笑一声,也不再追问,突然转移话题,“不知阴大人是哪年中的进士,到江溪县为官有多少时日了?”
被一个后生跟审犯人似的盘问,阴平下颌的山羊胡子抖了抖,自觉有些被冒犯。但他也看得出来,钦差大人对官场俗务一窍不通,反而对这个白面书生言听计从,若是得罪此人,他还不知道要吃什么暗亏,因此只得耐着性子勉强答道:“不才下官正是义熙十年中的进士,自登科后被派到本地已有十八年了。”
“奸臣当道、法度废弛,阴大人却仍能将江溪县治理得民富业兴、仓廪充实,可见勤勉爱民之心。”楚天佑仿佛没看到阴平勉强的神色,仍是自顾自敲着扇子。
“呵呵,大人谬赞了,都是下官的分内之事,前些年昏贼窃国、荒淫无度,县里百姓实是过着朝不保夕的日子,幸而当今国主仁德,轻徭薄赋,约法省民,江溪县的百姓才能安享太平。”
“本县近来粮价、盐价如何?”
“今岁丰收,粮价又降了许多,一石约为120钱,盐价一石约有200钱。”
“赋税征收可还顺利?”
“如今家家户户日子都好过了,收税自然简单许多,已收上来的田赋有六万四千多两,丁赋七千八百多两,可要下官将税册取来给大人过目?”
一连数问,阴平看楚天佑的目光完全不同了,起初心中还有些不忿,但此人几个问题均是切中要害,于地方官吏而言都是头等大事,他便渐渐收起了轻视之心。他开始怀疑这个书生模样的公子怕不是哪个世家的公子,如今多有世家子弟不通庶务,由家中长辈请托朝中之人带着出外游历、增长见识,以便来年考取功名。
“大人不必忙了,在下只是替钦差大人稍作了解,回头写报文之时也好添上两笔。”楚天佑笑着拦下站起身的阴平,微微点头,此人虽然有些读书人的清高迂腐,但于民生大事上还是勤勉务实,也算是可造之材了。
忽然门外有人高声道:“卑职户房典吏李峰求见大人。”原来是楚天佑先前点名要见的人到了。
阴平朝丁五味一躬身,询问是否让人进来,丁五味忙灌下一口茶水,端正坐姿点了点头。
少时一个身材矮小的皂衣典吏进来,躬着身子眼睛往主位上略微一扫,发现厅中竟还挺热闹,心下纳罕之际,谨慎地朝各方拱手道:“卑职李峰给各位大人请安。”
阴平适时开口:“此刻上座的乃是代天巡狩的钦差大人,传你来是有话要问,务必知无不言言无不尽,你可知晓?”
李峰闻言慌了一下,连忙跪下,“是、卑职遵命,听凭钦差大人吩咐!”
丁五味清清嗓子,问道:“李峰,刘氏刘广荣曾说刘娘子织出了两件凤尾戗缂丝,其中一件送进长安了,此事可是真的?”
“这……大人明察,凤尾戗织法极为复杂,小的亲眼看着刘娘子并几个学徒花了三年时间才将瑶池献寿图织出来的,断无可能再织出他物、进献长安的……”李峰心下沉了沉,糟糕,钦差大人竟是为了瑶池献寿图来的,那他可真是要吃挂落了……
“好啊,既然你都承认了刘娘子只缂了瑶池献寿图这一幅织品,那为何不将之按例留在官坊之中?而是允许刘家公然叫卖!你是何居心!”丁五味重重将桌子一拍,架子端得十足,指着李峰质问道。
李峰知晓此事一旦被上峰发觉,自己定是逃不了,连连磕头请罪,“大人恕罪!大人恕罪!小人万万不敢将官家的东西拿出去卖啊!原是、原是刘娘子趁人不备,将献寿图从官坊中偷走了!小人一开始并不知晓,直到坊间传出她要卖图的传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