武庚的意思,显然是醉翁之意不在酒。不过攸侯喜也心里有数,直接来了个“贤问愚答”: “大王,臣喜这次奉王命征讨皿(mǐn)方、硩(chè)方、麹(qū)方、棉方、邸方、匠方以及陶方,合共七夷。 这些夷类,虽然不知道大邑商的礼乐、不懂说大邑商的雅言,但他们各自都掌握着一些小伎俩。如果能够让这些人发挥其才能,那么大邑商的繁荣便是指日可待的了。 棉方和麹方,除了稍习农事之外,还懂得种植奇异的植物。 棉方的“棉”,花朵洁白如雪。根据臣的亲自考察,此物若能用来制作衣裳,效用可胜过苎(zhù)麻百倍。 麹方的“麹”,果实粒粒金黄。臣的犬子雍,不惜向夷人求问,得知此物的产量颇为丰盛,如果能够在王畿广泛种植,从此可以旱涝保收。 匠方、邸方、陶方三族,他们的伎俩虽然远远逊于我商族,但各自都有一己之得。 如果能够从中选拔工匠,令其世代研习本业,将来大邑商得以开疆拓土,需要筑建新城的时候,这些人必定能够派上用场。 至于硩方和皿方,在七夷当中属于最为原始的夷类。但他们都有着一身蛮力,只要让他们在王田里耕作,您的内库很快就能够充实起来。” 攸侯娓娓道来,内容都是征讨七夷的各种成果。 这一番话,让武庚竟也有些听蒙了。不过武庚还记得自己打算讨要另外三万名战俘的事情,正想继续开口,却被攸侯喜的发言打断: “大王,臣还想向您进谏另外一件事。 臣的犬子雍告诉臣,之前臣率兵出征的时候,您曾经单独召见过他,向其询问臣当年的过失。 由于雍的回答尚算得体,您在一时兴起之下,竟然提出想要收养他,将来立为嗣子,继承大宗。 当初臣的太翁之所以被高宗(武丁)册封为诸侯、另立攸国社稷,便是因为杰出的庶子,永远不能胜过尊贵的嫡子。 如今您仍然正当壮年,应该专心孕育王嗣,怎么能够说出这样轻率的言辞呢? 万一您遭遇到了枯树枝那样的痛苦,臣必定乞求先公显灵,从华夏接来微子、箕子或者其后人,继承殷商的基业。 到了那个时候,若是他们都不愿意前来,臣必定会把长子允奉献给您,由您亲自养育,在适当时候再立为大宗嗣子。 长子为尊,嫡子为贵,宽厚仁爱属于最优秀的品德;次子为低,庶子为贱,如果不能够成为擅谋多智的人,就无法为尊贵的兄长效劳。 由于您之前的轻率发言,犬子雍竟然产生了狂悖的想法。 此前臣已经狠狠责备过雍,请您允许臣现在就把攸侯之位传给他,只有这样,才能彻底断绝他内心的邪念。 您若是不允许,臣就一头撞死在大殿之上!” 武庚顿时傻眼了。 倒不是因为他已经不能人道的这件事情,公然在朝廷之上被提到——王畿之内,没有一家一户是不知道的。 不仅知道这个说法,而且还有铁证,武庚先后派人找来几名年轻寡妇侍寝,这些寡妇跟前夫就没有不是一索得孩的,跟武庚多次切磋的结果,却是连个蛋壳都没怀上。 因此王宫几年来的例行甄选,搜集女子进宫侍奉国王,破天荒地,所有人竟然兴趣寥寥,甚至是唯恐避之不及。 对于各级平民来说,让自己家的女儿进宫吃王粮,按理说,怎么着都应该算大好事。 问题在于,这个王是注定没有后代的。不仅没有后代,将来甚至要改朝换代,那何必非得进宫里,直接去进相国府不是更省事? 而各级贵族,就更加不可能让女儿进宫守活寡了,将来无论是何方神圣继位,身为新王,都不可能碰先君的女人们哪怕是一根头发。 对于本人的命运,武庚早已心知肚明,他唯一能做的,就是尽力挽救殷商的王权。 微子启,箕子胥余,武庚的这两个叔叔,都是跟周人眉来眼去、暗通款曲的主儿。 因此他认为,就算自己真的落得个无嗣而逝,也不可能把这两支的后人弄过来神土大陆,立为嗣子,否则到时候怎么面对自己的父亲帝辛? 殷商立国以来,虽然中途出现很多次兄终弟及的现象,但总的来说,还是在向着嫡长子继承制的方向而演化。 按照这样的礼法框架,既然攸允身为攸侯喜的嫡长子,那么武庚如果想要收养嗣子,那么攸允就自然是第一人选,甚至是唯一的人选。 不过武庚并不愿意——正如他自己是远近驰名的枯树枝,攸允则是无人不晓的大白痴。 如果由这样的人继位,以后朝政就必然落在攸侯喜和攸雍的手上,那么将来国王想要重新加强王权,就非常困难了。 所以,武庚决定放手一搏,秘密召见攸雍,用太子之位诱惑这个小孩子。 只要武庚收养了攸雍,在他驾崩之后,无论将来是亲父为臣、亲子为君,还是亲兄为臣、亲弟为君,一众臣僚必定会无所适从,并且因此而分为保王派和拥相派。 身为国王的攸雍既然不是白痴,就必定会加强王权,不顾亲情而选择打击自己父亲或者兄长的势力。 这样一来,从某种意义上说,武庚就能够完成他对攸侯喜的终极复仇。到时候攸氏三父子互相斗来斗去,甚至杀来杀去,他自己泉下有知,岂不快哉? 武庚没有想到的是,攸雍不仅没有中计,而且还让攸侯喜也看清了这盘由他亲手设计的,无比诡异的立嗣棋局! 在自己席位上坐着的攸雍,表情一副波澜不惊,内心却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