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大邑商里面,总是会有人看不懂攸侯雍的政道。 攸雍对此毫不介意——二十多年来,他之所以能够稳坐上尹之位,靠的并非让人知道他究竟要做什么,为什么要这样做。 人们只需要记住一件事:上尹到底还是个讲“政治默契”的人,这就行了。 至于攸雍做事的目标和动机,那是留给四个儿子来参详的。 如果连这些都无法看清,将来还怎么让大邑商继续兴旺、维持攸氏在朝廷的地位? 此刻,攸侯看着自己的长子和次子,内心不禁叹了口气。 两人都相继发表过看法。 在攸雍看来,大儿子的回答完全不合格。 倒不是说回答内容本身有错——应该说,它对极了。这非常符合商族人的文化心理,让外人来评理的话,必定能够得到许多赞同。 问题在于,这根本文不对题。 攸雍记得,先公曾经对他讲过一个故事:鬼方的某位国君有两个儿子,小儿子善于打猎,赢得许多族人的尊敬;然而这位国君却立了大儿子为继承人。 不是因为大儿子的本领很强,而是因为大儿子说了一堆文不对题的漂亮话,直接把国君给忽悠蒙了! 至于老二,虽然答案算是切了题,然而却也只是说了表面那一层工夫。不过这哥俩不一样,老大属于真的蠢,老二则是资质比较有限…… 攸雍的三儿子,心想这时候按照顺序,应该也轮到自己了,顿时有些局促。不过他随即鼓起勇气,接着二哥的话,继续对自己父亲说道: “三皇因为各自所拥有的才能,而分别订立不同的氏名。 然而他们的后人,却以为氏只是姓的分支,之后便用来区别大宗跟小宗的区别,这实在是扭曲了圣人的原意。 您如今恢复远古的正道,让一众臣民根据各自的职业不同,而分别归属到十六个氏族里面去。 这是理所应当的举动,儿子实在为您感到自豪。” 听到这里,攸雍差点当场气出鼻涕来——说这老三跟老大比较像吧,老三至少还稍微懂得切题;说老三跟老大不像吧,这俩同样都是重复一些车轱辘话。 也许,唯一的区别在于,老三肯定是提前问了某个人,然后才背出来前面这段冠冕堂皇,却派不上任何用场的东西…… 这时候,攸雍的大儿子忍不住又插起了嘴。 毕竟他实在看不过去:自己这两个弟弟,为了讨好父亲,竟然已经到了睁着眼说瞎话的地步! “照仲弟和季弟这么说,以后就无所谓大宗、小宗,也不用再区分嫡庶了。 哪怕赐予了宗姓,假如没有氏名的区分,最晚在三代人之后,必定就会引起混乱。到时候拜祭祖先,岂不是让夷人们看笑话吗?” “伯兄此言差矣,”老二抓住说话机会,立刻见缝插针:“如今大邑商境内,人人皆有宗姓。只要用帛书记录各个宗姓的历代系谱,大、小宗之间又怎么会混乱呢?” “仲弟你……”攸雍的大儿子,这一刻只觉得头昏脑胀:他实在不明白,两个弟弟明知道自己的父亲在发疯,为什么不劝住,甚至还跟着一起疯? 难道,现在就只有自己这一个正常人了? 倒并非老大连基本算术都不会,把自己的弟弟们数漏了,而是在他看来,老四从小到大就没一天是正常过的,根本就不用算在里面。 攸侯雍眼见自己的三个儿子渐渐又开始要争吵起来,心中只觉一阵烦闷,连忙挥手让他们退下。一直没说话的老四正要离开,却被攸雍拦住: “攸画,孤让尔退下了吗?” 攸画没有作声,静静地坐在了攸雍的面前。 “孤刚才让尔等讨论朝廷事务,尔为什么从头到尾一言不发?” 攸画依然没有作声。 “够了!尔始终是在怨恨孤,当年没有及时回府,结果让尔的母亲抱恨而终!” 攸画这才冷冷地回答道:“父亲既然明白此事,又何必逼着小子画,对您说出不恭敬的言辞?” 那是宗祐十八、十九年之间的事情,当时攸雍的妻子茱(zhū)怀上了第六胎。攸雍照旧忙于朝政而无暇陪同,结果随后就传来了茱难产而死的消息。 大人小孩都没保住,攸雍悲痛万分,几乎要把负责接生的产婆以及负责伺候汤药的小疾臣一并砍杀,牟颇费了好大劲头,才勉强把他拦住。 从那以后,攸画就再也没跟攸雍主动说过一句话。 这时候,攸雍把双手按在攸画的肩上,把自己的脸凑到攸画的跟前,盯着他然后说道: “尔听着——孤是大邑商的上尹,受帝君的托付而总摄国事,一句话就可以让国家兴盛,一动身就可以让国家灭亡。 孤让尔等讨论朝政的得失,并非想听尔等如何歌功颂德,或者言不及义。无论尔将来是不是攸氏的人,孤都希望尔能够畅所欲言。 多年来,尔一直表现出半癫不傻的样子。纵然尔骗得了兄长们甚至外人,又岂能瞒过孤的眼睛? 尔可以不认孤这个父亲,然而尔的三个兄长都是庸碌之人。 尔若是再不展现自己的才能,世人就真的会认为,尔的母亲根本一无是处,除了生下一堆愚子!” “父亲此言,实在太过。”攸画顿时有些咬牙切齿,然而冷峻的语气,却跟之前没有什么差别。 见自己的激将法果然奏效,攸雍随即一本正经地再次问道: “朝廷下令,敕立宗姓,重定氏名。对于这两件事,尔有何想法,尽管说来。” “以一箭而杀五兽。” “尔莫要像尔的季兄那样,只懂故弄玄虚。”攸雍有些愠怒。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