陆无咎步出内室,正欲往屋外离开,蓦然想起什么,“公主可在?”
“少夫人留下公主用晚膳,公主还在府上。”
他将要踏出门槛的脚步收回,转而回到屋子的多宝架,拿起自己从司天监带来的一摞图纸,仔细清点数目、检查有无错处。
千梨惊讶于世子的波澜不惊,“世子不去救夫人吗?”
陆无咎反问,“为何要去?”
“可夫人是被冤枉的……”
“聒噪,退下。”
只得将话语都咽进肚子里,千梨悻悻而返。
她就不明白了,苏酥自嫁进公府来从未行差踏错过一步,为何世子要袖手旁观呢?难不成还是为着前大理寺少卿那件事,可那根本不是苏酥的错呀。
纵有诸般不甘,碍于身份,她也不能表露出来。
临近酉时七刻,前院摆起了晚膳,白苏敲门入屋,“世子,少夫人邀请您去前院用膳,荣嘉公主也在。”
“不去,告诉母亲我事务缠身,不便出席。”那摞图纸事关司天监新制的漏刻机密,陆无咎亲自执起,去往藏书阁钻研。
长夜漫漫,天幕漆黑如墨,无星亦无月。
藏书阁内,陆无咎手提紫毫笔,眉头紧锁,似乎在沉思。
笔尖饱满的墨汁滴在白色的宣纸,晕染一块儿黑斑,陆无咎将笔搁落,打算补救。
捏着宣纸一角的手指却紧了又松,没有动作。
这是漏刻测算的誊抄数据,原稿安放在司天监,即使毁了也不要紧,毕竟无数次的演算,他都深刻在脑海里。
即便补救好也无济于事,今晚他是钻研不出其中的难点,他的心思已不在纸上。
陆无咎将图纸抛掷,玉白的手指搭在眉尾。
陆家原来是前朝北燕盘踞在北方的贵族,祖上有外邦血统,他眉骨立体,手指也是格外的纤长。
“几时了?”
坐在楼梯口小马扎打瞌睡的白苏蓦然惊醒,随后跑到阁楼第一层,瞥了眼滴漏。
他还没来得及上楼,就见陆无咎下了木梯。
“回世子,子时三刻了,可是要回清辉院歇息?”
陆无咎没有回应他,沉稳的步履显出一丝焦急,“去戒律院。”
“好……啊?”正忙着熄灭烛火的白苏愣住。
夜深人静,子时的戒律院阴森可怖,惟有两个戒律院的嬷嬷在堂内监视苏酥,以免她逃脱责罚。
两个嬷嬷守着稍间的炭盆,裹紧身上的衣物,撑着的头一点一点的。
她们尚且有取暖的火盆与避寒的衣物还能歇息,可就惨了苏酥,她衣着单薄,难避严寒。
千梨曾给她拿来披风,但被嬷嬷阻拦在外,家规在此,千梨也不得造次。
况且千梨独身前来,她便猜到没有请动世子。
怨吗?她不怨,因为本就没有生出过期待。
手脚已经冻得麻木,似乎不复存在,比之更难捱的是跪在冷硬石板上的双膝,针一样刺进骨髓,疼痛难忍。
苏酥不能睡,外间雪落无声,她的五感似乎都跟着被冰冻了一样。然而簌簌声音由远及近,还不待她反应,门扉骤然被推开。
缩在稍间打盹的两个嬷嬷也被吓了一跳,以为苏酥受不住责罚想要逃离,瞬间冲出去,要把她捉回来。
当她们定睛一看来人,霎时呆若木鸡,“世、世子……您怎么来了?”
陆无咎鸦睫沾染几簇雪花,扫向她们的眼神比冰还冷。
两个嬷嬷禁不住打了个寒颤,哆哆嗦嗦道:“世子您也是知道的,进了戒律院就没有责罚未完成就出去的道理与先——”
“出去。”陆无咎冷然打断,“别让我再说第二遍。”
两个嬷嬷不敢与世子硬呛,还好他只是让她们出去,并不是要带走苏酥。
门扉开了又合,堂内只剩下他与苏酥。
火盆的炭火烧得噼啪作响,微弱的响声在静谧的雪夜显得尤为清晰。
“小林氏。”
苏酥胶着在地上的视线上抬,他外罩雪银色狐裘,身姿高峻,堂内昏昧的烛光镀在锋锐轮廓,柔和了几分凌厉况味。
不知是不是她被冻出错觉,总觉得今日的他比以往看起来要温善。
苏酥张了张僵硬的下巴,艰难地吐出两字:“世子。”
“母亲罚你思过,你可知晓你错在何处了?”
如果说一开始她惊愕于林氏的黑白不分,几个时辰的罚跪足以让她想透彻。
荣嘉公主心悦陆世子多年,虽一而再再而三被婉拒亦不肯罢休,直至世子娶妻成婚,她都心有不甘。
故而驾临公府,借送礼的机会,诬陷她偷窃贺礼。
林氏的年岁也不是痴长的,怎么会不清楚荣嘉公主的目的,但她惟有与公主站在同一阵地,才是处世之道。
公主代表皇室,她区区后宅妇人,怎么可能得罪皇室之人呢?
惟有恭维公主,舍弃苏酥,才能保全自己与公府。
因此,无论事情的真相几何,她偷与不偷都无法改变受处罚的结果。
荣嘉公主一开始就是冲着她来的。
“我错在……”几个时辰以来滴水不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