卯时刚到,冬晴提着灯笼匆匆往正房赶。
时值仲冬,此刻天还未亮,她的那抹橘光在院子里分外显眼。
几个扫雪丫头原本还在说闹,瞧见她过来立刻噤了声。
穿过抄手游廊,一阵寒风扑面而来,冬晴紧了紧领口。
“小姐还在病中,你们手脚轻些,莫惊扰了她。”
几个丫鬟低声称是。
挑开厚重的门帘,冬晴来到了寝间。
将灯点亮后,她蹑手蹑脚地打开莲花碧玉香炉,将里面快要燃尽的安神香换好。
寝间地龙烧得足,就这么片刻的功夫,她鼻尖已经出了汗珠,冬晴这才将短袄脱下放好。
床帐上的铃铛发出清响,冬晴回身看去,姚枝雪正挑开那浅粉色的帐幔,怔怔地看着她。
“小姐,时辰还早,您怎么起来了。”冬晴连忙过去,将帐幔撩起,挂在两侧的金钩上。
橘黄色的烛光下,姚枝雪那张小脸仍旧苍白的出奇,杏眼水光盈盈,睫毛颤动,像是下一刻便会落下泪来。
姚家是燕京的富商,家中就这么一位小姐,自小娇生惯养,性子骄纵,脸上何时露出过这般脆弱的神色?
许是这次病重才会如此,冬晴这么想着,蹲在床边,温声细语地问:“可要奴婢去请夫人前来?”
“娘?”姚枝雪眼睛里总算恢复了点神采,她几不可查地点了下头。
她的眸光又从漆黑的窗外扫过,拉住起身欲走的冬晴,声音沙哑。
“会不会太早了。”
这场突如其来的病让她消瘦了许多,连腕骨都有些突出。
冬晴一直跟在姚枝雪身边,瞧见她这样,心里跟着难受,“小姐放心,这个时辰夫人应当也起了,不算打扰。”
姚枝雪这才松了手。
冬晴走到外间,喊了个小丫鬟去传话,回来看见姚枝雪倚在床边,不知在想些什么。
“等夫人过来还要一会,小姐不如先歇息?”冬晴问道。
姚枝雪摇摇头,“多点几盏灯吧,有些暗。”
房间里一直是按照她的习惯点的灯,怎么会突然觉得暗呢?
冬晴虽然觉得奇怪,却也并未多问。
点好灯后,冬晴将炉上煨着的水倒了一杯,轻轻吹过后端给姚枝雪。
醒来后要喝一杯温水,是她一直以来的习惯。
姚枝雪瞧着那杯水沉默片刻,接过后小口啜饮。
一杯温水下肚,她这才有了几分真实感。
撩起袖口,露出纤细的手臂,雪白干净,没有或青或紫的掐痕,更没有被鞭打过的痕迹,就连掌心也是一如既往的娇嫩,没有那些因干活而磨出的粗茧。
她真的回来了。
*
姚夫人一进寝间,便瞧见姚枝雪正眼巴眼望地看着她。
她将身上的披风解下,递给身后的丫鬟,走过去坐在床边,笑道:“瞧着总算精神些了。”
姚枝雪扑进她怀里,再开口已经带着哭腔,“娘。”
“你这孩子,也不嫌我身上冷,”姚夫人心疼地揽住她,手在她背后轻轻拍打着,“绵绵可是哪里不舒服?”
“没有。”她声音有些发闷,“就是想您了。”
姚夫人打趣道:“天天见也想?”
姚枝雪不说话,将她抱得更紧。
她被舅舅一家接走之后,便从未回过姚府,谈何见面。
姚夫人抚摸着她缎子一般的乌发,叹息道:“过些时日我与你爹还要去岭南,你这样,我们怎么放心得下。”
姚枝雪身子一僵,终于从记忆里翻到了这段时间。
她确实生过一场重病,没过多久爹娘就去了岭南走商,将她呵哥哥留在燕京,一年之后,传来的是他们找到了亲生女儿的消息。
那段时间她浑浑噩噩,人人都传她鸠占鹊巢,她便索性将自己关在屋子里,本想等爹娘回来,结果等来的却是她的舅父舅母。
她甚至都没来得及再见上爹娘一面,便被哥哥送了回去。
细细算来,从得知自己并非爹娘的亲生女儿到被搬离姚府,竟是连半月的时间都未到。
何其仓促。
姚夫人接过冬晴递来的粥,“绵绵,先吃点东西,然后再把药喝了。”
思绪被打断,姚枝雪回过神。
姚夫人正舀起一勺粥轻轻吹着,随后递到她唇边,“来,娘喂你。”
姚枝雪乖顺地喝下。
“唉,哭什么?”姚夫人擦去她的眼泪,“究竟是怎么了?”
姚枝雪抿了下唇,又勉强扯出一抹笑,“娘,如果我不是您亲生的,您还会对我这么好吗?”
她不敢去看姚夫人的神情,手不自觉地攥紧。
她寝室内烧的地龙比正院还要暖和,她的妆奁用的是最好的黄花梨木,上面镶嵌着各种宝石,遑论里面琳琅满目的各种首饰,姚家将她养的比官家小姐还要金贵——可这些都不属于她。
她真正的家上漏下湿,衾被里塞的是芦花,夜间还会有老鼠的声音……
这些她都不在乎,一直让她耿耿于怀的是直到死也没能见上姚夫人与姚老爷一面。
他们会如何看待她这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