壬子年,五月廿无,宜打扫、祭祀、馀事勿取。诸事不宜 。
红舟出门时特意绕道去黑无常那,敲开门后她一句话也没说,顶着他不解的眼神,扬起微笑,眼睛直勾勾望向院子里的黄历。
黑无常每次出门都要看黄历,有一次黄历上写着“宜纳财”,他在从阴间道回来的路上真的就被一串铜钱绊了一跤。
红舟原对此无感,但自从黑无常捡到钱之后,她便觉得从今往后信一信也未尝不可。
尤其是在今天这样盛大的日子。
然后,她就看到了明晃晃四个大字。
诸事不宜。
好,很好,非常好,红舟保持微笑,没关系,人要有自己的主见,不能盲目跟风,什么都信。
“再见,无常兄,祝你今日差事办的顺利!”
黑无常站在门口,看她走远了还摸不着头脑。
察查司位于酆都东南,与顺平坊相连,居住在这一带的男男女女日日看着酆都两大美男子,不免揽镜自照,照后无不掩面叹息,从此有了深深的容貌焦虑。但是样貌这个东西,从来也是三分天注定,七分靠打拼,人靠衣裳马靠鞍,再寡淡的相貌靠胭脂水粉描摹一番,再饰以锦罗玉衣,多少也能被赞一声气度不凡。
是以此处涂脂抹粉蔚然成风,街上人人衣冠楚楚,举止有度,极大地推动了酆都市容市貌的提升。
红舟自觉格格不入。
这哪里像阴曹地府啊,说是九重天上瑶池宴众仙集会还差不多。
她隐约能感受到周身各个方向投来的一道道若有若无的目光。
但是此处的鬼的修养到底比之奈何桥头高出了不知多少倍,只是默默行着注目礼,还没有壮士站出来指着她的鼻头骂她是个破落户。这样的事她在奈何桥头当差的八百年间少说也有百回。
难道容貌和礼貌成正比?
红舟疑惑。
如果是这样那也好,想必她的顶头上司陆之道是个厚待部下的绝世好人,毕竟,陆大人生得那叫一个如花似玉。
她仔细回忆回忆了陆大人的相貌,却惊讶地发现,她竟然根本想不起来!
红舟难以置信,虽然她对美丑并不上心,对选美投票也毫无关注,但是有孟婆这个狂热支持者天天不知疲倦地爆炸式鼓吹,她总以为对于陆大人的样子,她应当已然铭记在心。
难道她真的没见过陆大人,只是一直听着他美貌的传说?
红舟突然间有些忐忑,那张黄历冥冥之中好像在昭示些什么,上工第一日就认不得名满酆都的上峰,这可怎么办?
但她很快就找到了解决方法,陆大人既然国色天香花容月貌,那必然是通身的气度,鹤立鸡群,一望便可知。
可叹不管是人还是鬼,皆有此般天真幼稚的想法,世上所有的事情最好都能按照计划一步一步发展,永远都不会有意外发生。
红舟的计划是先由守门侍卫通报,然后她再带着阴天子的诏令拜见陆大人,不出意外的话,今日可以先了解了解察查司的机构部署,再和同僚熟络熟络。
陆大人或许还会指派一位前辈带她在司内走动走动熟悉环境,当然如果没有也没关系,她自己转转也不打紧。
总而言之,新官上任第一天,大抵没什么正经事要做。
然而,事事大都如此,不出意外的话就要出意外了。
察查司门楣高耸,占地极广,门外端坐着两头张牙舞爪的石狮子,这狮子雕刻的惟妙惟肖,一看便不是凡品。不同于人世间含蓄威严的姿态,这两头狮子背脊高拱若斗,通身筋肉紧绷,血面獠牙,蓄势待发作猛扑状,好像它下一秒就要冲出来将猎物按于掌下,撕咬得血肉模糊。
红舟不自觉地打了个寒颤,她偷偷扫了四周一眼,前几分钟这街面上虽不能说是比肩继踵,但过几息也总能遇上几个。可这察查司附近,四下寂寂,她路上看见的商铺、行人猛然间好像属于了另一个世界,亦或者仅仅是她被浓雾笼罩恍然间产生的幻觉,只有她是一只误入歧途闯进妖魔洞窟的倒霉鬼。
此地不祥。
伸头一刀缩头一刀,陆大人总不至于把她丢进老虎嘴,红舟咬牙向侍卫递上了诏令,说明缘由。
侍卫很高大,但是很冷漠,冷漠甚于白无常。他拿起诏书,凝神看了许久,淡漠的目光在红舟与诏书之间来回逡巡。
久到红舟都觉得,他看的不是只有一句话的调任诏令,而是判决凌迟的刑书。
不然她为什么要站在这鬼地方在他审视的目光下受这种折磨?
此人不善。
“你可以进去了,直走,不要乱走动。”冷漠的侍卫终于开了尊口。
红舟点头哈腰连连称“是”,她原本还想问问对方陆大人在哪,可看他那惜字如金的态度,又打消了这个念头。
她虽然也没有妄想这察查司人人都像黑无常一样亲切又友善,可外头这一个两个,怎么能比白无常更有鬼气!
她暗自摇头,接过诏书快步走了进去。
红舟牢记着侍卫的话,不乱走动,笔直往前,小步走得飞快,甚至头也不敢抬,眼睛死死盯着脚下的路,不曾往旁瞟过一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