冬至的皇城飘起漫天飞雪,洁白透亮的雪花从黑压压的天幕落下,纷纷向人间奔赴而来。今年的雪下的晚,却来势凶猛,一夜之间,偌大的京城已是银装素裹。
大雪仿佛把人声都盖住了,这座繁华的京都一片宁静美丽。
室内的银制镂空香炉上熏香袅袅,暗金色的烛台上烛光跳跃,铺着绒毛暖垫的斜榻旁放了个矮木几,上面摆着两个七星拱月的白玉酒杯,一只白釉葫芦形暖酒壶。
一旁跪坐着个相貌柔美的绿衣侍女,纤纤玉手执壶倒了一杯琼浆,她悄悄看了一眼榻上卧着小憩的俊美青年。
暖黄的烛光落在他那清隽疏朗的脸上,竟如神明一般不可触碰。
她的心思几度流转,大着胆子凑近了些,轻声唤道:“先生?”
应離忧于梦中猛然惊醒,微微凝滞的眸子很快便变得清明,他瞥了一眼斟酒的侍女,脸色无喜无悲,“怎么进来的?”
侍女慌忙俯身答道:“管事大人让奴给先生加张毯子,奴并非有意吵醒先生的。”
应離忧目光落到自己身上,果然多了一张柔软精细的羊毛毡子,接着又瞥过那盛满酒液的玉杯,他垂眸注视着把头压低置地的侍女。
“下去吧。”
那侍女见他没有责怪,语气中也无怒气,便犹豫了一下,竟不太想起身。
应離忧见她如此,慢慢道:“不想走?”
那侍女又低下头去,道:“先生若想小酌几杯,奴便在此为先生斟酒。”
“再不滚,便留下眼睛与我下酒。”
侍女惊骇地瞪大眼睛,顾不得什么礼仪,连滚带爬地跑出去了。
终于又清静下来了,从窗子望出去,满庭的琼枝玉树,雪花纷纷扬扬。
他疲倦地阖上眼,思绪慢慢飘散,随之而来的是似真似幻的梦境。
梦里是沥城的二月天,正是草长莺飞,草木葳蕤的好时节,阴暗潮湿的墙角生出许多野草花,青石板上有青苔悄悄冒出。
他背着琴走过长街古巷,抬头便可看见屋檐角上飘动的风铃,还有一角纯净的湛蓝。
湖面聚起薄雾,湖堤上烟柳拂动,他从上面走过,便看见了不远处坡下的几个孩子。
这斜坡长满了刚能没马蹄的浅草,几个女孩子手里扯着系纸鸢的细线,在坡上嬉戏奔跑着。
跑在前面那个女孩头发梳成双丫髻,蓝色的发带像蝴蝶一般飞舞,浅绿的裙摆随风飘起,仿佛要与这绿草蓝天融为一体。
她肆意地笑着,眼如新月,眉似春柳,银铃般清脆的笑声传出很远。
应離忧停住了脚步。他认出来,昨年冬天曾回来了一趟,那便是那时在竹林里拉住他的怪人。
或许是跑得太急了,她忽然就摔了一跤,在草地上翻滚了几圈。燕子模样的纸鸢失了控制,挂到一棵红豆杉的树枝上去了。
她翻身坐在地上,抬头看着树上的纸鸢,竟也不恼,反而哈哈大笑。
这是他们第二次见面,只是她不知道,她一直以为是在芜竹居。
他正定定地看着,忽然间天地倒置,梦醒了。
应離忧看着这布置奢靡的房间,抬手按着微微发疼的额头,心想该是着凉了。他是医者,平日里自然比别人多注意一些身体,但是今晚思绪太纷乱,竟分不出心去理这些。
他披衣起身,走至窗前,目光所及都是白茫茫的一片。
有洁白无瑕的雪花飘进来,一些触及脸庞随即融化,一些粘在他的衣领上,如此看着,周身都萦绕着一股清冷。
沥城苏绾。
他在心里默念了一遍,一时也不知是何种滋味。
在四月上京都之后,沥城的人和事已经慢慢模糊了,今晚却又梦见了这微小的事情,他的心境都有些波动了。
他眯着眼睛望着远处的宫灯点点,那里,是风吹雨打的赵氏王朝。
一个月之后,钟家一行人来到了京城。
他们是从西城门进去的,钟鸿胪早便将几人的通关文牒准备妥当,做了登记,受了盘查后坐着马车进去。
苏绾竖起耳朵地听着车帘子外头的声音,她对这个世界的很多东西都很好奇。
外面有温和地商讨纸墨价钱的,有娇俏地求着母亲买糕点的,还有正在使出浑身解数给小姐们推销珠宝首饰的,除此之外还有书生的高谈阔论,远处酒楼上的欢饮大笑。
钟无媚早就按耐不住掀开帘子去看,江听雨也探头出去瞅,两人险些被这富贵繁荣迷乱了眼睛。
京都的繁华远远不是沥城所能比及,热闹却不嘈杂,这里的人说着京城的官话,眼底眉梢间皆是矜贵自得。天子脚下,真真是人间富贵地。
忽然传来马儿受惊地嘶啼,小孩子的惊叫和哇哇大哭,人群惊慌躲避,还有贵族子弟猖狂跋扈的笑声。
苏绾悄悄掀开一角帘子看去,扫视了一遍才注意到前面二十步开外有许多人围成一圈,有个中年男子抱着一个哭得满脸通红的孩子站起来,他的衣袖灰扑扑的,像是刚在地上滚过一般。
一个破旧衣衫的女人从人群中挤出,紧紧地抱住孩子抽泣。
人们似乎已经见怪不怪了,见无热闹可看便散开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