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火过后,青医馆所在街巷一片荒凉,唯有一家酒楼还在勉强营业。
酒楼内,只零星坐着两三桌客人,几个伙计的情绪也不高,不时杵在门口,探着身子朝对面张望。
原离与后岱然登上二搂,选了个靠窗的地方坐下。那窗户早已被支起,只需斜眼一瞥,楼下青医馆废墟便可尽收眼底。
店里小二跟着跑上来,他甩下搭在肩头的毛巾,道:“客官,对面着火后,这二楼还没人上来过,今儿个烟尘大,我帮二位擦擦桌子。”正说着,他那刚擦了一下的毛巾就覆上了一层黑色。
于是,小二边擦边抱怨:“哎呀,真脏,真脏……”他不经意间瞅到窗下的废墟,又道:“你们说,这大名鼎鼎的青医馆怎么就变成了这副模样?”
原离凑上前:“可不是嘛!小兄弟,你知不知道这火是从哪里烧起来的?”
小二回:“客官,你算是问对人了,当时二楼最后一桌客人将将离开,我就在这个位置拾掇东西,可是看得一清二楚!我瞅着对面西边厢房冒起一缕黑烟,不一会儿又传来一股焦味,就寻思不好,得赶紧叫人救火,不过这火烧得忒快,还没等我跑出去,大火就把整个青医馆都烧着了。”
原离道:“原来如此。小兄弟,其实我们是外地赶来圣女殿求药的,有几件事想打听下,这青医馆的老板可是圣女殿前护法,林……”
后岱然道:“林霜儿。”
原离点头:“对,林霜儿。”
小二回:“是啊,林护法人长得漂亮,医术高超,心地也善良,谁能想,竟会遇到这种祸事……”
“你是说,林霜儿也被大火烧死了?”
“唉,正是如此啊。方才圣女殿女使过来认尸,说是有一具女尸带着一条祥云金手链,那可是大王赏赐给林护法的宝贝,她绝不会离身的。”
后岱然插言问道:“小兄弟,听你这般说,林霜儿不仅曾是圣女殿的护法,而且还深受宸金王的赏识,那么她为何要离开圣女殿,选择到民间开医馆?”
小二难得笑了起来,竟面露春光,满眼憧憬之情:“二位客官有所不知,那可都是,因为爱情。”
“爱情?”原离与后岱然异口同声地道。
林霜儿的爱情故事,是流传在仁宸城的一段佳话。
林霜儿曾是圣女顾长青的贴身丫鬟,十年前随顾长青由青木州来到宸金州,十几年的相伴,让这二人情同姐妹。圣女殿尚未建成之时,顾长青便已任命林霜儿为圣女殿护法。
不过这段佳话,还要从林霜儿只是丫鬟的时候说起。那时,林霜儿常陪顾长青四处采药行医,曾在途中遇到一个穷困潦倒的画师,她见画师可怜,欲施其钱财和干粮,奈何画师竟是个傲骨头,一句“不食嗟来之食”噎得林霜儿说不出话。
第二日,她又遇到了这个画师,画师摆了一个简陋的画摊,摊上标着画像十文的字样。然而,他既不叫卖也不揽客,只是孤独地坐在冰冷的地上,单薄的身影在寒风中摇曳,仿佛下一刻便会倒下,再也无法起身。
林霜儿心软了,她希望这个倔强的画师还能度过那年的寒冬。然而,奴婢位卑,再便宜的画像,对她来说都可望不可求,除了施舍,她竟为画师做不了任何事。于是,林霜儿在外出行医时偷偷绕道,哄着顾长青画了一张像,她夸赞画得好,付给画师一两银子。
临走前,林霜儿被画师叫住。画师将一张折了不知多少折的宣纸塞进她的手里,道了一声谢谢。
林霜儿把宣纸藏于胸前,半夜才小心翼翼地打开。一个笑靥如花,亲切可人的姑娘现于纸上,那是她的模样,那是她这辈子第一张属于自己的画像。
一晃十几年过去,圣女殿建成,为天下苍生开放药库,不少病人千里迢迢前来求药。林霜儿再次见到了那暗暗为她画像的画师。
画师身上的衣物由原来的破麻布衣变成了绸缎长衫,颜色倒是未变,仍是如大地一般的土灰色。他的目光不再刚毅,曾经棱角分明的少年面孔在岁月的洗礼下多了几分柔和。
他隔几日便会出现在圣女殿,却从不求药,只是跪在圣女像前祈祷,一跪就是半日之久。林霜儿总会远远地看着,双手紧紧攥在一起,她想上前问他,是否还记得她。
然而,有好多好多次,林霜儿与画师擦肩而过,她遮着面,画师从未认出她,她也便不再奢求什么,她想,也许,他早就把她忘了。
直到有一天,画师晕倒在拜垫上,林霜儿将他救起,悉心照顾,昼夜不离。
画师醒后,林霜儿问他,为何生病却不求医。
画师回,他已病入膏肓,神仙难救。
林霜儿道,圣女殿妙药可救他性命。
而画师道却道,妙药昂贵,他负担不起,这些年他从乡野画匠,一步步成为小有名气的画师,赚了不少银钱,见过不少繁华,后来他一病不起,又将钱财全砸进了求医问灵之路,没想到却是越病越重,毫无起色。
如今,他已看破生死,只想用最后的精力了却人生一大憾事,所以,只要他攒够一张心想事成符的钱,便会立刻到圣女殿祈祷。
林霜儿不懂,这世上能有什么事比命还重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