蜃海仰躺在巷子阴影处的泥土地上,浑身完全脱力,一动也不能动。追兵的剑气虽然没能真正伤到她的身体,但遮光的布料被划破,刚才在日头之下裸露过的血肉又红又肿,往外渗着暗红的血丝。
这些伤口处甚至还带着点烤肉的香味。鲜、焦、腥、嫩,蜃海有些犯恶心,干呕了几口——任人鱼肉,毫无反抗还手之力,何其狼狈的一条命。
双髻的小姑娘却不嫌蜃海满身泥泞血垢,她依旧弯着腰,一双眸子一眨不眨直盯着蜃海的眼。然后,她伸出了手,蜃海不确定对方是想触碰自己,还是想挖出自己的眼。
直觉告诉蜃海,是后者。
这个突然出现在巷子里与自己说话的小姑娘过于古怪。
尽管对方顶着一张稚嫩无害的脸,但蜃海并不怀疑她能做出挖眼的残忍行为。
她好似并没有温度,而是冷的,似精致的偶,却绝不是活着的人。
颇为锋利的指甲触到蜃海的眼窝,指尖将皮肉按出凹陷。
但却也止步于此,并没有更进一步,也就没有发生挖出眼球的血腥事件。
小姑娘用指尖轻轻在蜃海的眼睛上划着圈,进而改为慢慢的抚摸,整个过程竟然带着几分小心翼翼。
她好像很喜欢蜃海的眼睛,也在努力不让自己过于锋利的指尖划伤蜃海。
被旁者如此抚摸,蜃海全身都紧绷着。连剑修的剑气都未能割伤的身体,在此时此刻,在对方触碰之处,却发着丝丝缕缕的疼。
划破了。
仅仅用指甲就伤到了蜃妖的身体。
小姑娘也注意到了这点,她顿了顿,抬起了手,改成用手掌轻轻磨搓蜃海那裹着布条的脸颊。为了方便抚摸,她甚至直接坐在了蜃海身旁。
整个场面有种说不出的怪异。
抚摸的动作并不带有猥亵感,反而堂堂正正、敞敞亮亮,宛若在摸只爱宠,也摸得蜃海的心里直发毛。
只在最开始相遇时说了句话的姑娘,终于说出了第二句话,或者那并不是一句话,而是一个词:“鸱龟。”
她的声音依旧是活泼甜软的,与她的眼神,与她的表情,都极为不符。
“鸱龟。”她轻轻唤说着,再次重复了一遍,仿佛怕吓跑什么胆小的生灵,又仿佛怕惊动什么不可言说的存在,声音轻得像一阵风,“你是鸱龟。”
“不对。”她又自顾自否定了自己刚刚得出的结论,“你不是。”
随着这句话音落下,她收回了抚摸蜃海脸颊的手。
一坐一躺两者间的气氛忽然变得冷硬凝滞起来。
当这个古怪姑娘既没有动作也不再说话后,蜃海才后知后觉发现这条巷子安静得过分,甚至连虫鸣鸟叫声都听不见。
“你……”对方从见面起就一直轻快的声音罕见地顿塞了一下。
蜃海看向这个有些奇怪但并没有真正伤害自己的姑娘,想知道她要说些什么。
然后蜃海看到了极为不可思议的一幕。
这个瓷做的偶人一样的姑娘,也恰如瓷偶一般没有情绪起伏的姑娘,她望向自己的眼里,竟然带着怜悯和慈悲。
那是什么样的眼神啊?
蜃海形容不出来,但她想到了昔日在路上时,遇见了一个极其酷热毒辣的晴天,她想寻处阴凉躲避,而后进了路旁的一间早已被遗弃的老庙。
她至今仍记得清楚,那庙里头残损破败不堪,里面的物什早已被搬空,唯有佛台上一尊落了漆,露出黄泥的断臂菩萨。
她站在佛台下,抬头看向佛台上那尊菩萨低垂的眼,就恰如此刻,她躺在泥地上,看向身旁盘膝而坐的姑娘的眼。
古庙里的菩萨低眉看向芸芸众生,堕入永劫者只是回望却不知身在此劫中。
蜃海听到姑娘叹息一般地说:“你怎么到岸上来了?”姑娘的脸上依旧没有任何表情,那刹那慈悲的眼神又归于空洞,仿若错觉一般。
“你会死的。”随即她再次开口,斩钉截铁道。
蜃海觉得有些摸不到头脑,这姑娘说话没头没脑的,她有些理解不了。
虽然蜃海现在看着是有些凄惨,甚至连动都动不了,但这只不过是脱力导致的,休息一下就好了,死不了的,哪有那么严重。
至于她怎么到岸上来……岸上……
凉意从脚底直冲到天灵盖。
蜃海来陆上行走,是用了神通将自己的妖族特征隐藏起来了的。
这个神通是蜃妖族内古法,哪怕是肖夜白在初初见她的时候,都没能识破她妖族的身份,只认为她是个体质特殊,畏惧阳光的人族。蜃妖的身份,还是蜃海自己证明的。
没有谁能识破蜃海的妖族身份。
可这个小姑娘为什么会知道自己来自水里?她识破了?
对方并没有为蜃海解惑的打算,她站起身,侧头看向巷子入口处。
在那里,原本空旷无人处,却有波纹在空中缓缓浮现,随后踏进来一只□□白皙的脚,而后是一个人,一个极其美丽的女子。
她很高,比蜃海高出不少,也很漂亮。她往那里一站,哪怕什么都不说,什么都没做,但随她而来,那落入小巷的夕阳就已然逊色三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