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回到酒店。
齐缘坐在酒店的落地窗前,浑浑噩噩地望着夜景。当时有裴合敏在身旁时看见的空中花园有多精彩绝伦,此时自己一个人就有多落寞。
如同一场烟花盛典,结束后那与世绝伦的火光与轰隆作鸣的声响依旧历历在目,然而满地的塑料纸,与渐渐散去硝烟则提醒着,烟花已然不会再出现。
她呆呆地坐在飘窗前。
放空了很久。
齐缘突然掩面,心中一阵闷痛,一些回忆瞬间涌上心头。
...
高考后。
林勇丁因家暴给自己造成重伤而锒铛入狱后,自己也很快就成年。
靠着社会救济,腹上中了一刀的齐缘在医院的床上和轮椅里度过了高考过后的那个暑假。
那间80年代风格的病房中八个床位总被住满,护士又塞了两个折叠床进来。十个病人加上陪护人,简直就跟菜市场一样。晚上齐缘经常被各种声音吵得睡不着,缺少睡眠便一直昏昏沉沉。
除了护士,谁也不怎么搭理这个在角落里不爱说话,又剪着短发分不清男女的孩子。
在那个时候齐缘压根买不起手机,每天唯一的消遣,就是看着窗外那棵巨大的木兰发呆,看它在金色阳光下极致的绿。
偶尔也会翻着那本早已毛边的Miller图片书。
久而久之时间便好似失去了意义。齐缘越来越懒,越来越沉默寡言。
不用担心有人突然拽住的头发,也很快就自由地长出来,遮盖住女生那双平静的琥珀色瞳孔。
却使本不活泼的个性显得愈加沉郁。
“怪人一个。”有个老太太说。
这样的日子在一天迎来转机。
有一天,她从隔壁床的只言片语中听说楼下电视可以供人看,于是开始坚持每天滚着轮椅去大厅里抢着看Miller有关的视频。
人们看这个女孩又是孤儿又被养父折磨成这样,实在可怜。便由着她每天看到半夜。于是19岁齐缘的世界,就剩下一张向医院借的轮椅中,和裴合敏。
医院的夜晚不是一个舒适的地方,幽绿色的“安全出口”灯光闪烁着,某个器具室时而发来诡异的响动,偶尔有一串脚步声无头无脑地响起,让人毛骨耸立。
然而齐缘却在这种情境下得到了平静。
那张轮椅其实略微咯着背,她却久违了睡了好几个好觉。
她第一次爱上这个男人,不是看到那把扇子上的脸的惊艳,不是接生出道,不是高中三年的追星路,不是在那场签售。
而是在医院难熬漫长的几十个黑夜中的陪伴。
深夜,在别人看来十分阴森恐怖的医院中,齐缘常常自嘲地觉得自己好像阴沟中的老鼠,既没有人关心,也最好别给人造成麻烦。
而屏幕上裴合敏却永远美好。只是裴合敏那发光的神颜和自己镜子中暗淡苍白的五官有着云泥之别。
然而越是意识到差距,越是无法真的相信差距能被弥补。
即使后来齐缘读了那么多的书,走过那么多国家,清清楚楚地被告知:
人只要是人就可以被爱,
人也可以不期待被爱,
甚至被爱只是一场谎言。
却无法将其作为自己行动的指导。
一方面,自己受过的教育在拉着自己往前走,往更心智健全的人类发展。
另一方面,自己过去的经历却绑住了自己的脚,末端两颗巨石垂入万丈悬崖。
往回看。那是怎么都无法被书籍与道理消抹掉的日日夜夜。
腆着脸求交学费和要生活费时的困窘,从噩梦中醒来还是噩梦的颤抖,养父赤红狰狞的脸,
生锈的铁棍,以及家中时常浸染着的酒精味道。
在很长的岁月里,为了避免面对痛苦,她总是不时地有意训练自己迟钝地对待任何事物,免得招来痛苦。
久而久之便开始无意识地回避。
所以,
当面对顶楼上裴合敏那炽热难消的眼神时,她脑中的信息回路就失去了运作能力。
“哈哈,什么啊。”她那时候想,“这男人的眼睛,就算看个石头都能拉丝啊,好牛。”
她走去捡起自己被风吹走的发夹。
...
此时她一人独自在酒店房间中掩面而泣,泪水涓涓细流,直至在指缝中滚满脸颊。
其实自己什么都知道。
回避,低价值感...
自己杀掉过自己,从那个沉默寡言,消极,刻板,回避的自己,变成了自信,开朗,平易近人的齐缘,或者说Lilian。
只是偶尔那个灵魂还是会回来,时不时地干扰着自己,困惑着自己。
就如同今晚。
裴合敏喜欢自己?她不敢承认。裴合敏不会喜欢那个自己。她清清楚楚地告诉自己,不知道是哪个自己告诉的自己。
“啊,别为这些情情爱爱浪费时间了。”脑中一个声音说。
“可是,如果,那个眼神就是对着你的呢?”又有一个声音说。
最后齐缘不愿再内耗,犹如机器人般放空了思想,洗了澡,又按部就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