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曾经有一只猫。
初次遇见它,是在踏青回府的路上。
那个时候,京都的贵族公卿春日出城踏青是每年的惯例。
本来是为了解闷,缓解在京都高阁呆腻的心情,顺带感受一下新一年的风土人情,但是,不管满山的樱花开得多么烂漫绚丽,还是挂满枝头的果子是多么青涩苍翠,那群推崇物哀之美的大人们总能先一步看到落樱逝春的悲伤。
花是美的,但很快就会凋零。
美丽的皮囊是美的,但短暂的年华往往稍纵即逝。
生命是美的,但相比历史,就如蜉蝣般渺小。
受此感染,年幼的她也难免惆怅。
于是,开得再如何鲜亮的花枝也会自然而然地染上腐烂之色,再繁美的衣饰宫殿总觉得会有破烂崩塌的一天,那些一只只伸来的手在短暂的情动褪去后也永远不会属于自己。
踏青成了她每年都不太热衷的出行。
但是,在某一次踏青的下山途中,她听到了小径边的草丛里传来尖尖细细的猫叫。
她停下脚步,市女笠下的目光寻着声音望去,就见一只连眼睛都还没睁开的幼猫驱动着细瘦而不稳的四肢,从灌丛里踉踉跄跄地爬出来。
身后为她打伞的侍女懒洋洋地打着哈欠,一把油纸伞撑得东倒西歪的,嘴上催促她快些走,晒人的日头要升高了。
她难得没有理会,而是站在原地踌躇不前。
她想,这只幼猫刚出生不久,连眼睛都没来得及睁开看看世界,母亲也不在身边,若是不管它,在山野间可能连一晚都活不过去。
但是,它求生的意志那么强。
在黑暗的世界里跌跌撞撞地前行,追寻着生的本能发出叫喊,那样的声音高亢而凄凉,却充满一种足以胜过满目新绿的、蓬勃的生命力。
她为之动容,怜惜之情不禁升起,觉得自己被阴霾笼罩的心间也开始拨云见日。
那是她第一次真正发自内心地想要拯救一个生命。
也许她视若无睹的话,它会活不过那个春天,但若是她能伸出手的话,也许它就能焕发出别样的生机。
抱着那样的想法,她难得拥有了勇气,瞒着侍女,偷偷将那只幼猫揣进了繁复的衣物里。
被她藏在底下的小家伙不安地用爪子扒拉她的衣物,那些尖锐的指甲扎穿层层叠叠的衣物,不知轻重地刺疼了她,但她一声痛都没有吭,反倒紧张而隐秘地哄它,希望它能在自己的怀里乖巧地睡去。
——「别叫……」
她说。
会被发现的……
——「别乱动……」
会被发现的……
——「求求你,别叫,别乱动……」
她想要救它……
……只是想要救它……
……
“言灵·缚!”
言语具有力量。
明日朝在夕阳中抬手,指尖直指须佐之男离开的背影,念出了过去在阴阳寮所学的咒词。
刹时,以须佐之男为中心的海面窜出了几道由灵力构成的、泛着金光的锁链,牢牢地缠上了少年又薄又瘦的身体,将他束缚在原地。
他惊讶地回头,眉眼间似乎在黄昏的余辉中长出了悲异的枝丫。
夕阳坠落,涌动的海浪拍打着礁石。
倒映在她的眸中的,是对方尚且还能触及的身影。
趁咒术还没失效,趁他还没来得及挣脱,她火急火燎地涉进腥咸的海浪里,跑过去,将他扑倒在了余温尚存的海水中。
“留下来,素……”
她这样说。
她的双臂代替了那几道维持不住而消散的锁链,紧紧地抱住了他,仿佛这样就能阻止他离去的脚步。
“求求你,留下来……”
她面对妖鬼时都还冷静的声音不知何时褪去了清冷与平和,变得如过去般柔弱而哀怜。
她说:“留在我身边,和我在一起……”
远方的海平线上,太阳即将隐匿。
飘浮在天上的云絮好像被风轻轻一吹就散开了。
被她扑倒的须佐之男洋淌进温柔的海水中,他身上的污秽在浪潮的涌动下化作雾褪去,金色的发丝开始裸露出原本的色彩,像海藻一样不断地往上飘浮。
明日朝听到他说:“放开我……”
“你不能这样……”
没能顺利地离开这里,在她怀中挣扎起来的少年半张脸都浸泡在海水中。
当他开口时,好像忘记了呼吸,成了一条只会吐泡泡的鱼。
他又重复了一遍:“你不能这样……”
微弱的、压抑的声音。
海水褪去,夕阳漫来,又一波浪潮淹没了他们相拥的身影。
海面掀起涟漪,他想要推开明日朝,但是刚从噩梦中醒来的神明好像虚弱得没有力气,连带反抗的手脚都轻得不可思议。
明日朝看着浅水区的海水没过他的身躯,浪花拨到他不断涌出泡泡的唇角,深海的起伏化作流动的褶皱在他身上呼吸。
迎着云层之上凿落的光,她第一次注意到须佐之男的眼角乃至眼皮上都有一道浑然天成的金影,就像屏风上神来的一笔剪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