凤翔府·岐山县
周宴一脚跨进东舍,就听见伺候阿娘的翁媪和小丫头在连廊下絮闲话。
翁媪:“也不知这次的媒妈妈靠不靠得上?”
小丫头:“肯定靠得上!街面的人说了,岐山县做媒,就她要钱多!”
翁媪:“一分钱一分货,那是有些本事的。”
小丫头:“咱家大郎君这回一定能娶个好娘子!”
周宴:......
他身后的厮儿-梧桐捂着嘴偷笑笑,一抬眼正瞄见主子自上而下地剔视自己,急忙正正神色,轻咳一声,“翁妈妈,大郎君归家了。”
翁媪回身一看,吓得心头激灵,急噤声,忙卷起袖手,小踢步上前拱礼,“请郎君安。”
周宴素日很少笑,且行伍待过的人身上总沾染些杀伐血气,内舍妇人们背地里言笑几句尚可,真要是站到正主跟前,顿时如鹌鹑般乖觉。
翁媪是跟在周母身边伺候的老人,周宴感念她与阿娘贴心相顾,缓声道:“有客在?”
翁媪:“回郎君的话,老夫人着请了县里一位有名的媒妈妈,眼下正在舍间说着话呢。”她顿一下,轻察量下郎君的容色,“您要进去吗?”
进去了,让媒妈妈见上一面,日后相看女家的时候,也好描绘些善言。
郎君生得人高马大、身板三七开,腿长腰窄大宽肩,衣裳裹藏一副昂扬的筋骨,唯一不足便是长相上吃亏,也就一双丹凤眼随了老夫人,眼眸流转间还透着几分俊气。
不过,也就几分。
一张脸活脱脱老爷平平素寡的模子,实在是老天爷不开眼,没给郎君糊上好底料。翁媪心里可惜不已。
周宴想想,还是罢了。
归家这两载,上门的媒人没有半百也有二十,相过不少女家,奈何人家打听过后,多数都推了。
翁媪还欲张口挽留,奈何郎君一心定了什么,再不更迭。
小丫头瞧着大郎君背影消失在东舍门处,顿时长舒一口气,“翁妈妈,不是说大郎君去扶风县,没个一旬回不来嘛...大郎君不准老夫人再请媒妈妈上门,上次为着这事还闹过一场,连老爷都险些挨了拳头。这可怎么办?别不是生老夫人气了吧?”
哎呦,竟是忘了这遭!
翁媪一拍脑门,懊恼得又直捶胸口:“瞧我这糊涂脑子,怎生忘了这岔子?这...这叫郎君知道了,又要一月不来见老夫人了!”
她忙转身往屋舍内奔,慌慌地报信去了。
没一会儿,周家东舍便如炸了蜂窝似的,哄哄起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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梧桐一路小跑,到门边的时候喘着粗气直问:“郎君,您这是要去哪儿呀?”
周宴瞧他十日不见,脸蛋又肥圆不少,一小节路跑得如此稀碎,顿时哪哪儿看不顺眼,“废成这般,若是放到军营,早就板子伺候了。”
嫌弃完,“乐医堂今日要进一批药材,我去盘账。”
梧桐还想张嘴,可惜主子是个不体恤的,一扬鞭子送他满脸土。
“军营,军营,这不是没在军营嘛。”
他嘟囔着,正转身要回,就见宅门内一阵哄闹,翁媪扶着周老夫人飞奔而至,可惜连街角的马蹄声儿都没撵上,只好追问梧桐:“大郎君是要去何处?可是生气了,又要收拾行裹住外头?”
梧桐:“郎君说是去药铺盘账,并未说住何处。”
至于气性,“不像生气的样子。”
不生气就好。
周老夫人嗯哼一叹,捻着帕子擦擦额间细汗,“怎么大郎君归,也没个人进去通报呢!”害得她来不及准备,偷偷问媒,叫儿郎捉个当场。
门房讷讷,自然不敢说是大郎君生得腿长,比他们这些耳报神还快。
媒妈妈眼看这通鸡飞狗跳,心下生奇:“周老夫人,您这是....?”
周老夫人遮掩住神情,客气笑笑:“没什么没什么,不过是我家大郎久不归家,我这当娘的,想念得很。见笑..呵呵...让您见笑...”
媒妈妈扯扯嘴角,心说这可不太像呢。
如此一请辞,急忙忙与相熟的姐妹打听。
原这周家是岐山县本地有名的门户。
周家老爷举子出身,做县里书院开蒙先生已有二十年,清誉传家,很得县众爱戴。
周家有二子。
行二的,名唤周青,打小随爹性,绕膝不离家,整日只爱读圣贤,一身书生长衫,誓要承袭乃父衣钵。
行首的,名唤周宴,周家老爷一提及这位,便是摇头晃脑,深思苦痛,连呼孽障。
“这周家大郎自小就不爱读书,挥舞个棍棒聊猫逗狗。小时候,人送外号‘鬼也愁’。”
“人大了,眼看是个街面瘤子,周老爷托关系,强绑他送到军营去。这一去呀,就是十载空悠悠。”
“前年朝廷赢了胜仗,周宴披军功荣归故里,县里才有了这号人物。”
“人回来了,魂儿还在战场上呢。周宅附近的街坊说,周宴回来的头一年,常在夜里发梦嘶嚎,喊着要杀人!那动静听得人心头直发毛,就跟厉鬼上身似的。
就连他们周家人都不敢靠上前,雇了好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