归家路上,犹有余闲,孙豪瑛索性吩咐孙节生赶车绕着镇子上几条商巷走了一遭。
一圈看过,相中两个适合开设女医馆的铺面,又打听了赁金,心中已有盘算。
归家时,天已擦黑,进到飒然舍,将好上灯。
两个婢子提着长杆在廊口悬挂纸灯,侧舍门上已有厨下的人影攒动。
“阿娘,我归家了。”
秦素月手里捧着一卷纸本,闻声抬头,先吩咐媪婆布暮食,起身往外走去。
“怎么耽搁这么晚?”
“途中落雨,在宋家避了会儿。”
孙豪瑛接过温帕子,擦拭几下,随手丢在水盆里,探头问起:“阿父呢?”
“族里有事,方才着人传话,说是要在后头吃。”
秦素月应过,见伺候的婆子手里端着小盘,红布顶盖:“买什么了?”
孙豪瑛这才想起,“是宋夫人送的谢礼。”
走时,宋家婆子郑重地交付过来,孙豪瑛想想,便没推辞。
路上揭开看过,四方盒子,搁了一方墨胎。
秦素月听她说了给宋枝意探脉的事,倒没什么反应。
“礼不重,却合宋家的门风。”
话说过,暮食也摆上食案。
孙豪瑛看过菜色,并没什么胃口,吃了几口虾元子,作罢。
没一会儿,外头回禀老爷回来了。
孙豪瑛闲坐片刻,等阿父进门,从水盆里拧出帕子递给孙时贵,见他脸色不好,“阿父,族里头有什么事吗?”
孙时贵最爱受小女的伺候,擦着后颈,一边道:“能有什么事?说来说去,就为了春日大祭上那些不紧要的物什。你说说,一头祭酒的猪从镇东的赵家买或是镇西的刘家买,有何分别?再论,祭猪的头是分给二堂叔家还是三伯家,竟能吵半个时辰!”
他说得略急,可见这类俗务实在非他所长,心头不痛快。
秦素月也起身替他端去一杯茶饮,开解起来:“族上分物牵扯吃喝荤腥,还关乎族中地位,多了少了都有干系门道。你不擅料理,大不了让端肃出面调停就是。”
“端肃今日不在,伺候的人说是回了东头村。”
孙时贵看看食案,也没多吩咐旁的吃食,“后头太乱,长桌上的东西不见热乎气,看了没胃口。”
一下晌听得族里婆妇们扯嗓子叫喊,眼下终于清净,孙时贵才觉出饿意。
他自埋头吃起,秦素月心疼丈夫,又吩咐厨头新做了一锅鱼汤。
孙豪瑛原本是想同阿父说下女医馆的事情,见之,心思作罢。
作别爹娘,回了横波舍。
梳洗过,想起今日收了节生阿兄的孤本医案,意头生出,坐在灯下翻看起来。
这一看,再回神时已是深夜。
“留芳堂有什么动静吗?”
睡前问道。
媪婆回:“厨上的人说今日大娘子暮食吃得不少。再有就是,赵郎君夜灯后才归家。”
孙豪瑛心说:当日姐姐摔倒的事情暗查、言语离间赵端肃和赵家,并非一时之功,且耐心等着吧。
媪婆散过灯烛,帐帷落下,只依稀能看清窗棂上淡淡的月白。
这一日回看起来,实在忙碌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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留芳堂
孙染霜被人扶着在地上走动一刻钟,身上出了一层细密的汗。
再仰躺在床上时,重活般长舒口气。
金媪婆重给她挽了发髻:“二娘子说过,月子里头也能沐发。阳头最烈时,在屋里生上暖炭,用二娘子调配的药汁水淋洗淋洗,娘子能轻快些。”
孙染霜不由苦笑:“早些时候还能闻到自己臭,大约鼻子熏坏了,这会儿什么味道都没。”
味道闻不着了,痒意却在,“不会生了虱虫吧?”
金媪婆忙说没有。
孙染霜在她篾梳下,舒坦不少,“明日再看吧。”
阿娘不允她月子里沐发,千百年妇人生产后都得忍过一月,如此才好保养身子。
但不知是不是味道不好的缘故,寿哥在她怀里总也哭闹。
屋中静了,外头伺候的回禀说婿郎君归家了。
孙染霜回过神,吩咐传饭食吧。
春日的夜间起了些雾,人沾染过寒气,甫一进门不由打个哆嗦。
赵端肃直直往内间去,半途却被拦住。
金媪婆不冷不热道:“娘子还在月子,受不得寒气。郎君不妨先换身衣衫。”
赵端肃‘啊’了一声,低头打量下自己,不耐地转去侧间。
半晌后,快步折返。
只不过临进去前,脚步迟疑了下,金媪婆偷瞄他,见这人竟站着,鼻头耸动好几下,才放心迈步,眼里不由暗火。
这是在怕屋里头味儿不好呢。
孙染霜听着脚步声近了,又在门口停住,困惑地看去。
待得看清丈夫的举动,神情一僵,本有些期盼的目光顿时暗淡下去。
“霜娘,怕你受寒,我先去侧间换了身衣衫。”
赵端肃面上一派温和,因着新换了身月白色的长衫,昏黄烛下,人如玉般,眼神脉脉。
孙染霜没应他,只扯扯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