环铮铮响动,只赖着一臂之力悬在梁上。
粗绳来回晃动,她裙裳飘飞,姿态如仙人。
满堂的嚣动声钻入耳,冲在脑中嗡嗡直响。
箜篌之声逐渐高昂激越,温狸影子荡在镌满灵芝仙草的栏上,足蹬陈旧腐朽木壁,环带萦身,如壁上神女,御风弄影,向苍穹攀飞。
丝竹之声过于高亢则不详,有断弦之忧,舞蹈亦是,她今晚像刻意想将自己折断,身体摆出各种姿态,宛如飘飞雨丝、惊飞疾鸟、如激揉得将断的那根弦。
似游丝上蛛、柳条飞絮,仿佛吐息稍重一些都能让她坠落。
她头发结如乌云,发上铜铸的簪视黄灿灿,被黯淡灯火照出仿佛黄金的色泽,簪上的羽翅都在颤。
绳索磨得横梁一直在响,观者无不提心吊胆,唯恐一根绳子承不住叫她坠下来,不由自主屏住呼吸。
一曲将至终了,绳子一寸寸在她手里放完,她裙角轻扬,踩在栏上落了地。
此时她已经浑身汗湿,腿间似被拆了骨般直颤,却好似不舍一般,紧紧抓住绳子不放,颈仍上仰着,看向房屋顶梁,依依不舍这个绳索系向的“苍穹”——在那里她是“伎乐天”,可以乘云气、御长风,上下翩飞自由来去,好似一场美梦,醒过来她还在小小木笼里,对着破败木屋顶,抓着一根绳子。
看了她的舞,蜷缩在角落的黑獭却已是眼睛哭红,不敢看她在台上的姿态,将脑袋埋在了胳膊里,浑身都在抽搐。
一阵轻浮的笑声,就在这时突兀地闯进了众人的耳朵里。
“妙啊,实在是妙。”
一个穿着锦袍的男子自角落里站起来,身侧跟着几个壮汉,分攘开站在栏下的人。
见这不速之客,黄公脸色登时一变,摸着刀给黑獭使个眼色,黑獭眼中一冷,揩拭双目站起来。
“娘子几岁习的舞?方才跳的几下,是叫游鱼戏藻,还是叫坐莲观天?身姿如此曼妙,难怪裙下能迷倒郦家郎。”
他这话说得荒唐粗鄙,难入耳目。
温狸怔了一下,缓缓放开了绳索,任它软垂到幕间。
她没循着声音去看,只端端正正,立在人前,双眸对着看眼前木壁:“奴方才作的舞,叫作《千灯》,取自佛经里虔阇尼婆梨王剜身燃千灯的故事,佛陀怜世间幽昧困苦,为照众生而舍己身,发愿度离苦厄,奴亦如是。”
她双手合十,垂下汗水湿透的头颅,轻轻行了一个礼。
说罢便往帘帷后走,黄公也恰如其时地挡了过去,笑呵呵地一展手,靠近的人哗然大作急忙向后退,连锦衣人和他的仆人都不敢靠近。
只见一条五彩斑斓的大蟒不知何时绕在他臂上,正朝众人嘶嘶地吐着信子。
那蟒足有一丈之长,碗口之大,他挽半截扛在肩膀上,面上笑呵呵的:“诸位看官,‘伎乐天’的《千灯》欣赏过了,这西域来的舞姬虽美,咱们老戏《东海黄公》也不得不看,小老儿这手御蛇,也还看的过眼?”
他觑眯双精光四射的眼睛,猬皮似毛发又粗又硬,挽袖露出肌肉胀鼓胳膊,腰间粗布绕的古刀,江北尸山骸原里滚出来的一身狠劲,慑得人半步不敢前靠。
强龙不压地头蛇,那锦衣人带着四五个仆从,却也不敢轻举妄动。
镇住了他们,黄公长笑一声,气如山中虎啸,亮似山上洪钟,听者耳鸣眼晕。
他蹬一下腿,便窜跳起身,携着那蛇挪到台上,大叫:“奏乐,奏乐!”
台栏上下,香音之神伎乐天已渺然无踪。
……
是夜月明星稀,永宁航上灯火一直亮到半夜,歌尽宴罢,水上只余残灯几盏,就像天际寥落的星子。
黑獭边回头嘻嘻地笑,边爬上屋顶,看到温狸,眉飞色舞对她说——
“温娘,你没瞧见,那几个棒槌现在是什么样。我凫在水底下,跟他们的船一路到青溪,猛地一下子,给船底凿开了,那个草包不会水,正在青溪里下汤面呢!叫得猪嚎似的。”
温狸也“噗呲”一声笑了:“你没被他们瞧见吧?”
黑獭豪气摆手:“哪能,我能在水底一炷香的时间,哪个人能做得到?他们想破头也想不出是人干的。”又补着骂:“衣冠禽兽王八蛋,走的时候还威胁黄公,说是什么江东豪族应氏的,不把你交出去就来掀咱们瓦舍。我呸!还想掀瓦舍,老子先掀他的船。”
温狸转回头,望着远处长江的江面发愣。
黑獭知道她的心事,“嗨”了一声,想让她宽松些,却又不知道怎么安慰,闷闷抓起脑袋。
温狸自言自语:“如果那天成功了就好了。”
她不提则罢,提起来,黑獭眼睛唰得气红了:“你还说,温娘,咱们这么多年交情,你也没把我当朋友。你但凡提前跟我说想水毙他,我就能让他上不了岸,也能把你救起来。”
温狸低头看着自己的手:“那是我家的仇,我想亲手报。”
她知道这件事多危险,实在不想过多将黑獭牵扯进来。
黑獭悻悻然哼了声,反方向别开脑袋,以示与她暂时感情不和。
温狸双手托住脸,朝着江面更东方看,天边隐隐泛起白意,即将天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