相”,头发似滚了火色金边的乌云,藏在鬓云火影里的面容如半朵烧莲,着一袭似将飞燃的石榴裙,肩头披着牙绯色银泥飞云帔,穿着打扮,倒有些慧根佛相。
温狸任由他打量,面庞静若死水。
她曾经在雀离大清净寺看到过吴坚供奉的长生象牙白塔,故用“佛陀入梦”的说法蛊惑他。
吴坚果然面色松动下来,唯恐不祥,心中存了疑虑,挥手将身侧卫士屏开,但看守张凤峙的几个力士仍是横刀丝毫不退。
“佛陀入梦?我怎知你不知编造谎话来诓骗我。”
“大司马看我跳完,就知道是不是说谎。”
吴坚冷哼了一声:“你跳,若是妖言惑众,我即刻将你投入火中烧死。”
温狸站起身,视线稍微挪转,便看见了张凤峙一袭白衣立在刀林
森戟中的身影。
他浑身的力气都在抓紧剑,他的手不止拿着剑柄,也半边持握剑刃,血顺着剑锋流,他一动也不动,双眼通红地看着她,曾蕴风藏月的眼眸此刻像两个冰冷洞窟,好似眼角也随时都会流出血来。
温狸突然想到了荒庙里画壁骷髅的眼睛。
其他甲士都退开了,留下一副枯骨,中间火堆仍烧的烈。
温狸双手抱着头骨,放置到草席间,又忍住翻腾的胸口,拉着蒲席,轻轻盖住了空洞洞望着天的两个眼窟。
吴坚冷声斥令:“献舞就嫌舞,你做此为何?把那物拿出来!”
温狸道:“佛祖命我献返生舞,不可见死人骨。”
听了“返生舞”三个字,吴坚眉心耸动,竟然一改躁怒急色,长眉仍然紧紧皱着,却没有再出言阻止她。
温狸又解开了束缚骨骼的麻绳,独自搬着有些吃力,她抬头向周围卫士求助,卫士看向吴坚,吴坚此刻面色明晦不定,匆匆一挥袖。
卫士遂帮助温狸将枯骨搬回竹架上,她用草席将人骨都藏起来,直至最后一点青白骨色都被草席暗影遮掩。
张凤峙终于动了动,启口好像想同她说什么。
温狸起身从几案上取来琵琶,按着弦,徐徐调音,按了几个调后,一阵轻轻的琵琶声响了起来。
叮叮咚咚,好似佛前莲台上下起小雨,浇上熊熊焚烧的烈火,又像春日里缠绵而来的风中之风,抚到人心间,好似身处冲天忧愤戾气中,都得到片刻清凉。
温狸弹拨的是习自鸠娘的佛音梵呗《十二辰歌》,不同于江东乐府风靡的清商曲和吴歌,其曲清扬空寂,如虚空中声声梵唱。
十二辰开篇曲《夜半》弹过,清风细雨一样的琵琶曲有安魂之效,稍稍涤去吴坚当众侮辱尸骨带来的狂悖恐怖。
一曲奏罢,温狸放下琵琶,抓一把桌上玉盘中的五色石粉,步入中台。
她自己的琵琶声一停,便无人给她奏乐,所立的也是专门布置来屠尸焚骨的中台,没有鲜花画屏、青幔帷幄、只有喷着青烟滚滚燃烧的烈焰。
她纤瘦身影立在火前,如雾的縠纱石榴裙被焰风微微带起,几乎有一瞬,众人皆以为她会自己投入火中。
火光横斜,焰色飞舞,勾着她低眉的脸,照见她覆着轻丝软罗都恐磨破的雪肌,使人想到纤弱的蒲草、初生的雏鸽……所有温柔脆弱得一折即断的物事。
然而脆弱肌骨之下,仿佛始有一簇火焰,不屈不挠地静默燃烧着。
她轻盈地舒手展臂,起初舞步娓娓,仿佛一只追逐凄风夜雨的蛱蝶,徜游在光影间隙,忽隐忽现,难以捉摸。
忽而,裙角又跃起金波浮光,像随风骤扬的焰苗,瑰姿谲起,纤腰蓦地翻折,足踢如环,展得榴裙如扇,金铃抖震。
她跳的越来越快,舞步越来越疾,身姿若张若翕、如俯如仰,身躯似要折断,华袿飞髾,似飞霞绕身;簪钏鸣动,如碎玉之响。
石榴裙翻腾卷起褶襞,火焰再不在场中央,而在她的裙上,如金乌托举的红日,以吞噬天地之势燃了遍地。
金乌飞到天边,正不知何以为继时,她却不疾不徐,缓带轻拂,仿佛坐地佛陀,涅槃寂静、吟诵娓娓,不疾不徐地加入掩袖、拂袖、飞袖、扬袖等吴地时兴白纻舞的动作。
好一似温柔沉静的晚霞,托举了燃烧整天的烈日。
此时,座中已有人忍不住击节赞叹。
更奇在一舞将尽,温狸收敛长袖裙裾,将自己收作娓娓的一点——只见火光映照的赭色地面,赫然留下了一朵怒绽的莲花!
丹砂作勾边、雄黄为花萼,白礜为花瓣、曾青为莲叶缠枝、慈石描成繁复重叠作云纹,与温狸伏地跪礼处,恰成一幅莲花化生图。
——象征着涅槃和新生。
吴坚见了,喜不自禁,连叫三声“好”:“飞天献瑞,莲花化生、化生!好极了,好极了……你快起来。”
温狸知道过了关,长出一口气,直起上身,恰见张凤峙正在火堆那侧看着她,烈烈灼焰缠撕在黑眸里,隐隐似有泪光。
他手还握着剑,两边揄手,血迹斑斑的衣袖垂在身前,朝她深深作了一个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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