进了宫,坐在不起眼的一个角落看着那些世家大族的公子姑娘们熙来攘往的百态。
此时还未开席,一群广袖宽袍的翩翩公子坐立亭中,正在辩论着“名教”与“自然”。一方的论点是名教出于自然,天地君亲师的礼教规矩本来就是天道;另一方的论点则是“越名教而任自然”,即大道乃是无为,世间的名教规矩只是强加世人身上的枷锁。
韩昭只是觉得好笑。在天子所居的皇宫之中辩论着君臣父子的儒家礼教,足可见如今君权之薄弱;另一方面,就算给这一群醉心玄学的名士们辩出了结果,又能改变什么?难道这普天之下黎民百姓的生活用一张嘴皮子就能改变不成?
她的注意力却骤然被加入辩论的一人吸引。来人高大英挺,紫色蟒袍不像亭中一众公子名士般宽广散漫,贴身窄袖的更显清爽挺拔之姿。
韩昭双目一亮,只听来人徐徐说道:“天地以自然运,圣人以自然用,圣人为天地之首,本就是顺应自然。若一国无君,百官无首,秩序不存,则天下无道,江山瓦解,万民无所依归。难道这才是你们所谓的自然不成?”
本来唾沬横飞的亭子一下子变得鸦雀无声。她静静的看着那人侃侃而谈,明明天色已暗,她却看见了夜幕中光芒耀眼的煦阳。
那时,她真心相信,他的道便是正道。君临天下,毋庸置疑,她要做的,只是和他一起辅助君主,治理好这天下。甚至于,连自己本来下山的目的也渐渐忘记了。
这场辩论却没有在楚桓的一番质问下结束。上一世韩昭的眼里只放得下楚桓一个,听他一席话后便没有再留意后续的讨论;如今却不知为何,忽然记起了那一席话之后发生的事。
也许是因为,那个回应他的人,便是谢遥。
“道本无名,亦无实体,只是老子称之为道。道无实体,但道生万物,所以道蕴涵的是天地间的一切。但是道体生而不有,为而不恃,长而不宰,既然连道也不会主宰天地万物,那天意从何而来?所以人本自由,没有人——或天——可以主宰人的自由。”
“天地不仁,以万物为刍狗——人本无贵贱之分,大道自然就是人人生而平等。”
韩昭如今回想,那时谢遥说的虽是玄之又玄,看似和他们为官之人所关心的时政没有半点关系,却也许便是在那个时候的那一番话,在她心底种下了名为“自由平等”的种子。
到了这一世,谢遥说的话竟然不再玄之又玄,不仅对时务关心得紧,她那些上辈子学来的小小心计在他面前也无所遁形。
然后,他对她说,是她改变了他。她本不信什么因果循环、报应不爽之说,但连重活一次和一整个人从这个世界的集体记忆中消失了这样莫名其妙的事都发生了,也许冥冥之中,确有定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