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征明快刀斩乱麻的处置了涉案四人,把大理寺卿一位坐得稳稳的,容逸之卖了人情,结果还是得继续做他的少卿。不过想来,他的计划,应该也是放长线钓大鱼罢。
王征明在舞弊案被她逼得有些太紧,也没有谢钧那么好说话,酒杯只碰了碰唇,意味不明的笑道:“我大理寺出了个这么厉害的大理寺丞,老夫甚是欣慰啊。”
她低下头道:“下官但求兢兢业业,公平断案。”
王征明不置可否,她也自觉无趣,只得告退。却忽然有人朝她款款走来,朗然笑道:“酒气混浊,出去走走?”
正是她从今以后在大理寺的“上级”谢遥。
韩昭挥了挥手中酒壶:“御赐之酒还没敬完,不敢离席。”
谢遥凤眼一挑,笑得灿烂:“敬了家父,敬了王大人,不敬在下么?”
这人怎地这般……无赖。韩昭叹了一口气,不过还是跟着他从侧门出了殿外。
此时夜幕初降,刚刚看得见天上一轮新月。微弱的月光打在他如玉的脸上,让她忍不住叹道:“怀远公子早年已是当世名士,但一直不曾入仕,为何现在又要掺合到朝堂这股浑水来?”
他却是答非所问:“今后你我同在大理寺做事,公子公子的太见外了,就唤我怀远可好?”
见她没有回应,又问:“不知韩寺丞表字为何?”
她只简单地答:“子曜。”却没有回应他第一个问题。
她怔怔地望着他的侧面,手中拿着酒壶一直未动,他却忽然伸过手来夺过酒壶,修长的手指不经意的扫到她攥着壶柄的五指。
心中一阵颤栗,她差点便一松手把御赐的酒壶掉到地上。谢遥却是若无其事的往自己杯中倒酒,连带把她的杯子也添满了。
“上次无礼夜闯,所说的话,皆无虚言。”他慢慢呷着,这皇家的百花酿,他好像很久没有喝过了。 “子曜可知,你当日击鼓鸣冤,唤醒了多少纸醉金迷的洛阳中人,当中也包括了我。”
这话真真假假,他的眸中却只有一片真诚,让她安心。
“我这一生活得糊糊涂涂,那日方知,有人之志,是要将这天下固有的秩序破而后立。”
这话假假真真,他说的“那日”,并不是击鼓鸣冤的那日,却是……她死去的那日。
他习惯了她的追随,习惯了她以他的道为自己的道,生于皇族的他,无论这君臣父子、士庶阶级的固有秩序是多么的无理,他只敢纠之正之,从来不敢想“破而后立”这样的话。直到她用最后一口气说出来的那番话。
他若真的志在领天下江山走回正道,便不应为一家一姓的立场所限。即使那一家是皇家,那一姓是楚姓,也如是。只是,当他明白了的时候,那个让他明白的人,已经咽下了最后一口气。
然后他莫名其妙的换了身份,回到了八年前的世界。
听见这话,怎也不会想到眼前之人真正身份的韩昭却是吓了一跳,他的父亲刚刚才对自己说过要韬光养晦,儿子怎么就把自己的心志看得这么明白,还挑得这么明白了。连忙道:“小弟哪有这么远大的志向,怀远看过的那份拜帖和诗赋也是逾越之言,令尊想必也不会希望你放在心里。”
提起那份拜帖,谢遥却立时收起朗月清风的笑脸,正色道:“既是以后一同在大理寺为官,我倒想向子曜请教那篇刑律策论中所述之事,之后也不会再提。”
见他诚恳,她也从善如流,把策论中所述的案件、漏洞、改革之法都解释了一遍,最后说出自己对法须置于人之上、而非由人以法治国的见解也说了。只是引的案例,只说是游历时道听途说得来,自是隐去了前世之事。
谢遥静静的听着,看着新月微弱的月光打在她的侧脸上,苍白的脸上此时蒙上了淡淡的金光。她的见解,可算惊世骇俗,他这才发现,这个上一世屁颠屁颠地跟在他后面的人,还有这许多许多的锋芒是曾经为他隐去了的。
末了,她无奈一笑道:“今日陛下赐酒,有多少双眼睛看着,太傅大人的意思也是要懂得藏锋,所以这些这些乱七八糟的东西怀远现在听过便罢了。”
放下酒杯,他的手一下子覆上了她空着的手,那只手柔柔弱弱的,他却知道,它将会翻云覆雨,而他能做的,不是一厢情愿的“保护”,而是和它一起,披荆斩棘。
“我不求子曜信我,只是希望你知道,就算是身处高门之内,也有立场不受姓氏所限、和你一样渴望天下众生平等之人。”
她断断没想到谢遥会说出这样的话来,更没想到他竟会对一个“男子”做出这样拉拉扯扯的事,不禁眉头一皱。这个前世她权宜之计下点为夫郎的人,不会其实是个断袖吧?
似是发现了自己的动作不妥,他连忙放开了她的手,不好意思的笑了笑。
韩昭叹了一口气道:“怀远从前是庙堂之外的风流名士,家族便是倚仗;只是入了庙堂,家族便是责任,你的立场也是不由己愿。令尊如是,再是志向高远的人……也如是。”
谢遥眉头一挑:“我不知这志向高远的人是谁,总之不是我就是了。”
她的脸色变了一变,疑惑道:“怀远怎么觉得我在说的是一个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