吵吵嚷嚷的公堂顿时变得鸦雀无声。
岳长风有所准备,却还是冷不及防的让他喊了出来,此刻正在向韩昭使着眼色,是否要把此人就地正法了。
谢遥却在案下悄悄打了个手势,示意她稍安勿躁,从高堂上站起身来走到堂下,与张刺史仅有一臂之遥。
他微微笑道:“张刺史说我罪犯欺君,怎样欺君,可有证据?”
张刺史大声道:“你根本不是谢氏子,而是——”
谢遥一手抱胸,一手托腮,好整以暇的打断了他。
“刺史贪赃枉法,将朝廷税收灾粮和乌衣巷世家私相授受,这些都是证据确凿,而今日在座百姓都是耳闻目睹。”他似笑非笑的看着已被岳长风制住并捂住了嘴的张刺史:“刺史说我不是谢氏子,有何证据?我与顾氏敬尧平辈相交,可要叫他上来对质,看看本官是不是谢家怀远?还是要谢太傅从洛阳赶来,看看本官是不是他的儿子?”
韩昭在心里给他鼓起了掌来。他虽没有告诉她自己真正的身份是谁,可结合之前的蛛丝马迹和师父一直以来的有所怀疑,她也知道了那定然不是谢钧之子。
可他也的确一直以谢钧之子的身份生活着,顾钦与身为谢家公子的他相交多年,洛阳第一名士指的是身为谢家怀远的他,就连他自己也从来不知道自己不是谢钧的儿子。他并不是李代桃僵了本来的谢遥,他自出生以来便一直以谢遥的身份生活着。要说他不是谢家子,要找谁确认去?这一招偷换概念使得绝妙,连前世在官场打滚八年的她也不得不甘拜下风。
张刺史也当场愣住。他就算知道谢府里躺着的是淮阳王妃杨氏,那又如何?在今日的审讯里,谢遥一方向天下人展示的是真凭实据的证据,加上昨日一审时贺安的账本,扬州刺史府贪墨的事,已是板上钉钉的事实。
而他垂死反扑,意图揭穿眼前主审那不容于世的身世秘密,唯一的“证据”只有远在洛阳谢府里的淮阳王妃。可是,谢遥准备定下判决,而在场百姓显然认定他不过是难逃一死便胡乱攀咬主审而已。至于乌衣巷的世家中人都曾经见过少时的怀远公子,也难以相信他如今所言,现在都不过是在看戏罢了。
想到这里,他顿时万念具灰。只怪自己昨天相信了谢遥的鬼话,认为他深深受身世秘密所困而当真有意与自己交易,今日在公堂上在没有先发制人。谢遥手上有他的罪证,他手上有谢遥的秘密,其实谁先发难谁便先占了上风。
而这上风,如今都被那看似光风霁月的名士公子占尽了。
建康百姓惊愕过后,已经重新窃窃私语了起来。大家都道,这张刺史是疯了,才会污蔑堂堂大理少卿,怀远公子的风流美名早已扬名在外,又怎会是假的?
谢遥走回高堂之上,在案后坐了下来,面对张刺史时的慵懒之色早已褪得一干二净,一脸的严肃衬着身上四品大员的绯服鱼袋,让人感觉不怒自威。
“扬州刺史私吞官粮,虚报户籍,与世家私相授受,证据确凿;着撤职下狱,听候陛下处置。”他一拍手中惊堂木,声音不高却让所有听审的百姓都清楚听见:“至于顾府和所有在荫田制下有庇荫过佃户的扬州世家,本官今令户部重制户籍,并勒令交出所有私扣税收,并会禀明陛下克扣奉行新政而对世家补偿的银两,直到还清所欠税收为止。”
说罢,岳长风已命随行军士把脸色煞白的前刺史押了下去。
扬州户籍案审讯结束,本来正是退堂之时。韩昭却站了起来,走到堂下百姓面前。
“本官奉陛下之命巡查扬州,一是为了监审扬州户籍案,二是为了督行均田新政、三长选举。陛下给予本官无论大小、遇事立断之权,如今本官便当着诸位乡亲父老的面宣布,本官以这立断之权,判这贪赃枉法、罔顾百姓的前扬州刺史,斩、立、决。”
她一字一顿的说完最后三个字,目光缓缓的扫过在场百姓、世家管事,厉声道:“在均田新制下,庶民不再寄人篱下,不受世家掌控;三长选举,便是把世家中人曾经只因自己一个姓氏便被赋予对人予取予夺的权力,重新交还到本应可以决定自己命运的百姓手中。”
“若有人欲操控三长选举,不让百姓行使自己应有的权力,前扬州刺史的下场,便是这些龌龊之人的下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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前扬州刺史没有再在百姓面前出现的机会。韩昭写了对张刺史和扬州世界判决的奏折,让岳长风麾下的人快马加鞭送到京城。孟知舟在审讯过程中没有使什么绊子,但刺史府中那些“借据”和粮饷往来他用脚趾头想也脱不了干系,她便写了折子给御史台,让御史大夫弹劾包括孟知舟在内的扬州刺史府中其他官员。
至于荆州那边,她已收到刘适的回信,户籍案既已结案,她便让人往荆州刘家送了一封信,详细解释此案判决,让他向当地百姓复述,并好好执行三长选举。
写完一叠奏折文书,韩昭抬首看向窗外渐暗的天色,轻轻叹道:“过了今夜,终于要变天了。”
谢遥本来也在埋首写着大理寺的结案卷宗,听见这话放下笔来,眯起一双桃花眼朝她笑道:“不是早已变天了吗?”
韩昭失笑:“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