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天早上醒时,在枕边发现一本书,封面上的字我那时不甚清楚,后来才知道是“新国文”教材,书上全是字的部分我不甚懂,然而有配图画的部分却能让我大概猜着那是个什么字。
“扫帚,拖把,这是剪子……”我正点着书上的字,一个个猜着玩,就有人喊我。
“莫澜啊,好点没?”
三姨太太回来了,我想起平哥昨天与我说,是三姨太太去太太那里把我背回来,还差点跟太太吵了一架,我夜里发烧闹腾,她陪了我一宿。所以我今日对着她,总有几分感激和愧疚。
她拉过我身边的竹椅坐下,用手背探了探我的额头,惊喜道:“呀,不烫了。”担忧焦虑卸下一些,她又捉住我的小臂对我说:“莫澜,下次可不许再一个人乱跑了,外边多危险呀,还冷,又下着雨。”她作后怕状,抚了抚胸口,又宽慰我:“想走也不急于一时嘛,以后有机会的,我们搬出去过,自己养活自己。”
“娘,我以后跟你一起。”
她在床边坐着,手抓着我的小臂,恍惚间与一个身影重合,这句话便脱口而出了。
在胪滨的时候,我整天在外面疯,回来像个泥猴子,娘帮我将全身擦洗干净,磕伤碰伤的地方,都细细涂上药膏,一边涂还一边说,小女孩可不能留疤,不然长大该不好看了。
我在曽府闯了祸,三姨太太每次都替我赔礼道歉,偏偏我还看不惯她在外人面前低声下气的样子,但是却忘了那都是为了我。
娘会把我喜欢的花布给我做成衣服,她一双巧手,哪里都做的妥帖合身。
三姨太绣工了得,在我的衣服手帕上,都有她绣的花儿雀儿,热热闹闹,花团锦簇。
娘在我出嫁前高高兴兴替我忙前忙后,她那段时间念叨的最多的就是“我们阿花要过上好日子喽……”
我实在是过上了好日子,嫁到曽府后,三太太像我的亲生母亲般纵着我,一点也没有婆婆的架子。她总盼我喊她一声“娘”可我从来没有遂她的愿。
胪滨或许我一辈子也回不去了,从前的娘或许也一辈子都见不着了。现在想来,我真的是该将三姨太太当成娘一样侍奉的。
今后她便是我娘了。
然而就在我胡思乱想思绪纷飞之际,娘注意到我手上的那本书:“他把这个都给你了啊?”
我很好奇“怎么了吗?”
“这是老爷带着他去北平的时候,大学里的什么先生送的,反正他是宝贝的很,压在大箱子底下,我都不让碰。”
“这是本识字的书呀,哥哥要教我认字呢。”
娘的眼睛一下子亮起来,似是感到很兴奋“识字好啊,知书达理,将来做女先生。”
光是识字倒是不至于做女先生的,但若是有机会,做个女学生还是可以肖想一下的。
娘还想再说什么,但她突然想起件事儿“老爷下午要来看看你呢。”
“啊?”我大为惊惧,将背弓起,眼睛瞪得很大,活像只受惊的猫儿。
娘察觉出了我的惊惧,却也没像往常那样宽慰我,只是对我说:“老爷这些年生意不景气,脾气也不好,你可千万不得悖逆他,不然是要吃大亏的,记住没啊?”
“哦,知道。”我虽然应得心不在焉了些,却又恐惧了两三分。
现下是深秋时节,天气虽冷,门外的槭树却像火团一般,红得要滴出血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