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里又下起了雨,细细密密,像薄薄的纱。
在老爷走后很久,我仍感到麻木,仿佛真的被烧没了一般。身体没了之后,连情绪也一并消失了,没有哭也没有笑,更不会生气。
就是这个时候,有个人从门外进来,连带着拿了一盏煤油灯,屋子里就这样亮起来。
“哥。”我懒懒散散抬起头看他一眼。
他似乎察觉出我与平时的不同,问我:“又烧了?”说着要探我的头。没有摸出什么所以然来,又朝床头边的小柜子上看:“还没吃饭,都凉了。”
“没力气啦,吃不下。”
“还病着呢,怎么说不吃就不吃,”平哥说着又朝外边走“先烧壶水喝,等一下换药。”
他比我更像女孩子呢,我这样想。
深秋的夜里很凉,我拥紧了被子,旁边小杯子的水还冒着热气。我看着窗外的风吹过纸窗子,一鼓一鼓,发出噼噼啪啪以及呜—呜—的响声”。身处温暖之中,麻木的人活了起来。
平哥在给我换纱布,褪下的纱布一圈一圈都带着血,这个过程很痛,像是腿上爬满了噬咬人的大虫。换药的过程是注定要痛的,但是平哥动作很快,过了不久,他就在缠新的纱布了。
“有没有人说过,你很会照顾病人啊。”
“娘以前动不动要生病,”说完,他看着我笑了一下“不过,你来之后她就好很多了。”
他最近和我说的话多了起来,就是这两天,他说的话比往常的一个月要多。”
平哥换好纱布准备走了,结果他像是又想起什么来了,又折返回来;“书还在你这里吧。”
我把书从枕头底下抽出来“这呢。”
他没把书拿走,又笑一笑,对我说;“你好好休息,我明天晚上来。”
躺在床上,起居多有不便。娘请了府上的一个丫鬟姊姊陪我。
她叫樱桃。我好奇地问:“是那个樱桃吗?可以吃的,比黄豆粒大些,红红的那种?”
“呀,是樱桃啊,但是要大一些,有你的眼珠子大。”
我将眼睛瞪圆了,指着它:“这么大呀!”
早晨屋里只有我们两个,我给她讲了胪滨小镇上很多故事。
我从前生活的地方很有意思,卖的豆腐很香,孩子们抢麻花的戏码每天都在上演,傍晚有很美的火烧云,大人小孩皆三三两两聚集在一起,看天上的云由粉变为极深的红,最后消沉下去,变成一片乌漆抹黑,大家都三三两两回去睡觉,第二天再下地干活。
那里的土地都是油亮亮的黑,种什么都能活。山坡上有各色浆果树,能采浆果吃。山岭上的密林间常有猛兽藏身,猎人进山捕狍子,那玩意儿傻得很,肉还多,猎人在山上吃了狍子肉,还能拿皮子卖。
樱桃姊姊是南方人,对这山林间的故事不熟悉,于是格外兴奋。直向我追问那狍子是怎样的,浆果又是怎样的甜,我们这样喋喋不休说了很多,直到最后,我才猛然想起一事。
岛国小鬼来了以后,庄稼作物早就被烧成焦土,男人们都被抓走不见了,还有小村庄里,小村庄里有……
我的父母,兄弟,很多人。他们还活着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