弄堂里十分嘈杂,同我从前在曾府的生活完全不同。日子趋于忙碌,即便目前还是在当学徒。
我的师父姓黄,在厂里我叫他黄师傅,黄师傅人长的很伟岸,他比普通人高大,颧骨很突,他的手臂似乎比我的腿还粗些。我头一次见他的时候总有些害怕。不仅在形体上,他眼睛圆圆的像要脱出眼眶去,且时常有血丝,我的邻居刘师傅告诉我,眼睛里有很多血丝的人一般常常上火,也常常发怒。他在我眼中如同可怕巨人一样,具有超乎一般水平的力量。索幸黄师傅并不那么凶,这使我心安不少。
最近上海下雨,又闷,我腿从前受过伤,下雨天常常会痛,现在已经是晚上八点,外头黑漆漆一片,娘摸着黑进屋里来:“莫澜,之后伏天让你哥哥领你出去睡,夜里外面要凉快一些,刘师傅跟我说的,很多小孩子都出去睡。”
我一边答应着,一边又拿手捂膝盖,娘拿起手上的一个布袋子,说“我险些忘记了,这是隔壁的小姑娘送来的。”
娘口中那隔壁的小姑娘叫谷穗,是我那日在窗子外边看到的美艳姑娘,她住在隔壁,我们住一间房,仅用一扇木板隔开,她平常都是晚上出门,我晨起约莫四点钟,她房里还是空空的。娘告诉我她十点才能回来。娘很喜欢她,谷穗阿姐人也蛮不错,她今日送的袋子里放了盐,娘把盐去灶台炒了炒,给我捂到膝盖上,天气很热,巷子里的热气更加肆虐,我膝盖上捂这这么热的东西,很不舒服。
“娘,这样真的能有效果吗?”我问她。
“先试试看吧。”娘这样答我,接着,她又问“你看这都下雨了,你哥哥跑到哪里去了,怎么还不回来。”她低头片刻,又突然把那布袋子塞在我手里“我出去找找他。”说完就打开门跑了出去。
我这会不想干活,一个人百无聊赖,只好去隔壁找谷穗阿姐玩。我敲开她家的门,她出来迎我,身上只穿一件土布旗袍。
“我还道你疼到已经走不动路了呢,没想到你还能走到我家里来。”谷穗打趣道。虽然如此说,她还是拿了一把凳子把我按到凳子上。
“下起雨就没有那么严重了。”我说。
“你今天来找我干什么?”她问。
“没有什么,我娘去寻我哥哥去了,我想着我一个人,你也是一个人,我便来陪陪你。”
“只怕你平日里也想不起来我,”她又接着说“你不怕那姓刘的大爷知道你来找我,拉着你说些有的没的?”
“那倒没有什么要紧,我哪里能不念着你呢,我把你当做我的亲阿姐。”
“哦,那你给我介绍介绍,你们家那小男孩儿,就是你哥哥?”
我此时难以说清楚我和平哥的关系,只能含糊不清的说“算是吧。
谷穗阿姐轻嗤一声“我看他还没你大呢。”
这时有人在外头敲门,阿姐去把门打开,娘正站在外面。
“莫澜在这里,我就知道,”娘说“你哥哥我找回来了,赶紧回来吧。”
我正准备回去,娘低下头,有些不好意思的补了一句“那个,妹妹,来我们家吃饭吧。”
谷穗阿姐最终拒绝了她,娘没有多问,牵着我就离开了。
回家之后见到哥哥,他今天衣服刮到机器扯破了,此刻正在修补,他见到我,突然就对我说。
“上海从前有好多好多的樟树。”
可是街上现在都只有法国梧桐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