戚尚不愧是戚家上下众星捧月的小少爷,放他出去不过一会儿,再回来时就集齐了戚家一干人等的三堂会审。
吕纾的裙角被雨水濡湿,卫绮怀看着她跪在那片泥泞里,惊觉自己什么都没能改变。
……哦,倒也不是没改变什么。
吕纾带了把伞,没有淋得太狼狈。
这场审判当然没能审判出什么东西,但吕纾还是被那位不近人情的老家主判了一个月的禁足。
然后戚晓和虞晚荷的死亡,就这样被轻飘飘地放下了。
夜雨淅沥沥下着,吕纾披着一身雨水回到了自己的庭院,路上还不忘了问卫绮怀:“可惜这一个月,我恐怕是不能为你做些什么了。你还有什么想做的事么?”
卫绮怀道:“夫人,慎言。这几位押送你的大哥脸都白了,他们是怕你真的中邪啊。”
是的。戚家老家主罚她禁足的原因,不是别的,就是戚尚嚷嚷着的中邪。
卫绮怀对此嗤之以鼻:都是修士,谁瞧不出中邪啊。装神弄鬼。
这位老家主多半早在当年戚子炀求娶吕纾之时,就与她结下梁子了。
吕纾本人倒是没什么意见,回去慢条斯理地沐浴更衣,上床睡觉,一如往常。
接近黎明时,屋外风雨声入耳,她辗转反侧,终于醒了。
“阿怀姑娘。”
卫绮怀在屋外打坐静思,闻言应了一声:“怎么了?”
吕纾支起窗子,扫了几眼院里沉没在雨幕之下的深翠浓绿,以及坐在这其中的她:“姑娘不曾休息?”
我现在就一个阿飘,休息什么?
“我在修炼……虽然修不到什么东西。”卫绮怀道,“但是夫人你,怎么这么早就醒了?”
“今日纳神,天却还未晴。看来今年是求不成风调雨顺了。”吕纾这话说得不甚吉利。
她倚在窗前,只穿了件轻衫,青丝未绾,望了望天色:“不过岛上应当也比寻常时候热闹,姑娘可以去瞧瞧。”
卫绮怀却反问道:“你有哪里想去的吗?我可以代你去看。”
“有。我爹娘。”吕纾笑了笑,说,“不过这个,你恐怕是帮不了我的。”
“为何?”
“因为他们早已故去。岛上东南角的渔村外有他们的衣冠冢。我往年这天,总是要为他们扫一扫墓的。”说罢,她看着卫绮怀脸上感到抱歉的神色,又道,“不过,倘若你能帮我看看他们墓前的梨树现如今长得如何了,也是很好的。”
卫绮怀问了她具体的位置,便出发了。
岛上确实张灯结彩,只不过卫绮怀不喜欢凑陌生人的热闹,加之今日阴雨绵绵,路上行人并不算太多。道旁店家的旗帘蔫蔫的,城头草色深深,只有远处连绵的梨花,依然开得正好。
卫绮怀在那坟前坐了一会儿,很想为她带一枝梨花回去。
吕纾说,她的父母是寻常舵手,葬身于一场船难,尸骨无存。
当她缓缓讲到这里的时候,卫绮怀忽然明白她身上那种无法忽视的矛盾感和偶尔怅然的目光究竟是从何而来的了——她向往外界,好奇卫绮怀这样的不速之客,好奇,想要脱离,却无法脱离。
她被困在这里了。
不仅是被困在戚家、被困在丈夫和女儿的身边,也不仅是被困在这座岛上。
她更像是被困在父母丧生的恐惧里。
她既向往大海,又恨大海。
这会与她最后的结局有关吗?
戚泫说过的故事里,没有提到她。
她逃出去了吗?
卫绮怀信步返回戚家,溜达一圈,去瞧了瞧戚泫和虞涵。
灵堂里弥漫着用于防腐的药材气息和熏香,烟熏雾缭,戚晓和虞晚荷的棺木亲密无间地放在一处,不知道符不符合礼制。
两个孩子正在守孝。
戚泫双眼蒙了条白缎,将他一双眼睛遮得严严实实,虽然卫绮怀不知道他是因何受伤,但疑心这是开了天眼的代价。
许是因为“看见”戚家灭门近在眼前,他若是能看破命运,必然会妄图改变。
但天机不可泄露,他欲逆天改命,却逃不脱冥冥之中的宿命,被天道降下惩罚,遭此横祸。
灵堂一片死寂,她跟着坐了一会儿,却听见有几声锣鼓隐约在不远处响起,节奏欢快,却活泼得有些令人心慌。
卫绮怀又循声出去。
原来是因为戚家宗祠前的广场上,正举行着鲛人岛一年一度的纳神祭。
锣鼓喧天,那座小池塘一般的祭坛前已经架起供案,摆好各式祭品,点着香火,烟气袅袅。
站在前列的自然是戚家老家主和戚子炀。
他们被侍卫里三层外三层地围得严严实实,率领着戚家大大小小一干人等,正躬身跪拜着什么。
拜神之后,又来了两队少男少女,模样清秀,手执木铎,衣带飘飘,齐声吟唱,且歌且舞。他们正中是八个年轻汉子,前四个齐心协力举着一尊神女塑像,后四个则是舞起龙王——那龙王样貌狰狞可怖,看着不是寻常百姓所供奉的正经龙王,更像蛟龙。
神女像与龙王之间,另有一位祭司模样的中年人,持着一柄华杖,正高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