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大船上逃离的戚氏一族不知为何又回到了这处家园。
然而,此刻,他们在家园中展开的却是杀戮。
父杀子,子弑父,主杀仆,仆弑主。
一个耳朵,一只眼睛,一块儿手臂,一片肉泥。
刀剑交错,纷乱不休。
可这干戈声里却安静得诡异万分,无人呼号,无人痛哭,无人哀告,无人惨叫。好似他们都被什么东西齐齐割断了喉咙,衬得一个又一个人头骨碌碌滚落在地的声音格外沉闷。
这些人……像是一架又一架提线木偶,分明已经伤痕累累,却无法停止杀戮。
如此诡异景象是谁也没想到的,众人一时都止在原地,静观其变,唯有卫绮怀心头一紧,连忙跃上高树枝头,在这些面色木然、丧失理智的人群之中寻找吕纾和虞涵的身影。
没发现她们之后,她悬着的心才暂时放下,谁知转头就见方才被杀死的戚澜忽然一下子弹了起来,披着满身的血,直挺挺地走过去,捡起刚才扔下的、早已卷刃的砍刀,再次踏入这场人间地狱。
卫绮怀忽然想起了她和燕春梧在半夜抓到的那只鬼。
也像是受了什么人的驱使。
回忆起在那鬼身上抓到的封魂钉,卫绮怀转头对仇不归道:“冒昧问一句,前辈,您那封魂钉可以驱使这些尸傀吗。”
“自然可以。”仇不归说得很轻松。
“那您要不驱使他们给咱们腾一条路?”
“可以呀,只是小卫姑娘,你我非亲非故,”仇不归笑眯眯地问道,“你要如何报答我?”
“……”殷无息忍无可忍,一剑扫平前路的尸群,“卫绮怀,走。”
仇不归颇觉扫兴地叹了一声。
岳应瑕也对她忍无可忍:“你,少装模作样了。”
仇不归又重重地叹了一声。
卫绮怀顶着背后殷无息冷若冰霜的幽幽目光,正色道:“仇前辈,您那封魂钉可曾赠予过戚家什么人?”
说实在的,她相当怀疑这一切是戚子炀在搞鬼。
仇不归摇了摇头,神色无辜,可说出口的话却令人咬牙切齿:“没有倒是没有——只是我用过的都扔了,谁知道他们有没有谁捡到。”
卫绮怀:“……”
岳应瑕忽然开口:“能够驱使这许多尸傀,那人用的,恐怕不止封魂钉。”
方才一直没说话的姬衡此刻闻言笑了一笑:“英雄所见略同。阁下当真是见多识广,不知是何方人士?尊姓大名?”
卫绮怀咋舌:这人怎么跟谁都交朋友?
岳应瑕却并无与她客气之意:“阁下非是此间人士,我与你,没什么可说的。”
受了冷遇,姬衡也不觉得尴尬,只慢条斯理地闭了嘴,不再多言。
她们说得云里雾里,任长欢听得有些不耐,正想着要不要多嘴问一句的时候,忽然听见卫绮怀开口了:
“妖异。”
“这是十方大阵中的妖异出世了。对吗?”
大妖出世,牵扯地脉灵气,所以它能够驭使那些妖兽。
她话音未落,就听这风声、雨声、刀剑交错声里忽地响起一声震耳欲聋的兽吼。
陷入厮杀的尸群动作于此时齐齐一顿。
大地为之长久颤栗。
磅礴妖气一泻千里,卫绮怀几乎本能地想要退避。
然而她在妖气之中瞥见了一个身影,又退不动了。
一头体型巨大的妖兽屹立在戚家宗祠上方遮天蔽日的大雨之中,双目炯炯,似虎非虎,背生双翼。
大雨磅礴,那双眼睛却像两团燃烧不息的火焰,在雨雾中与她对视。
看清了这个,卫绮怀才终于明白戚家祠堂那尊粗糙的凶兽像,究竟铸的是哪一尊凶兽了。
——穷奇。
传说中毁信恶忠、可御魑魅的上古凶兽,其血脉居然传承到了现在?
可是戚尚不是已经死了吗?
即便眼下的这头穷奇在妖力上比起上古凶兽已经有所削弱,但是……
它的实力依然是未知的。
要怎么打?
要如何试探?
卫绮怀悄悄地后退了一步,决定将这一大麻烦交给身后的各位前辈。
可就在这时,一阵熟悉的风忽然而至,卫绮怀下意识仰头,看见了令她更为震撼的一幕。
天光大亮,有人一剑裂苍穹。
那像是信手斩来的一剑,却又不仅仅是一剑。
因为无论任何人来了都会说,那绝不可能是仅凭一把剑就能做到的事情。
剑可以轻如鸿,矫如龙,但无人仅凭一剑就能照彻长夜,无人仅凭一剑就能寒惊四洲。更无人仅凭一剑就能斩得天地失色海波平!
那一剑,五岳震荡,百川崩奔,银汉怒卷,地摧天倾。
那居然是一剑能做到的?
那怎么是一剑能做到的!
谁也不知道这把剑是从何处斩来的。因为它就那样凭空出现在天穹之上、众人头顶。
那道剑势并不凌厉,并不耀武扬威,但它势不可挡,所向披靡,以致于剑下的人,都只能看得见那一线剑光。
剑光取代了天光,于是夜幕黯然而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