韩信不知为何,生出一种做坏事的人才会有的心虚。
他飞快打断道:“不敢有损少姬清誉,今日是我思虑不周。”
项宁:“?”
她来不及说什么,下一刻,少年逃也似的跑了。
人彻底消失在视野里后,项宁慢慢收起了笑。
她并未理会越来越近的马蹄声,而是背过身,朝草坡的方向走去。
***
被人找到时,项宁正坐在坡顶上看星星。
“阿宁,你今日饮了三壶酒。”
脚步声停在三步开外,来人似乎微不可闻地叹了一口气。
项宁听到了。可她并不回头,仍旧仰首望着天幕中零散的星。
她沉默着,于是来人便耐心地安静等候。
“无碍的。”半晌后,项宁搓了搓眼睛,终于开口了。她转过身,眼睛还有些红红的,脸上带点淡淡的茫然,“龙且哥哥。”
“嗯。我在听。”青年上前移了两步,立在风口,给她挡住大半冷风。
她招了招手,青年很顺从地走到她面前,弯下腰。
“你说,看到如今的我,”项宁指着天上的星星,“娘亲他们知道了,会高兴一些吗?”
“我们的阿宁长大了,能挽弓,会写字,很厉害。他们知道了,一定很开心。”龙且脱下外袍,蹲在她面前,递给她,“不过,阿宁开心吗?”
项宁动作迟钝地接过外袍。她没有将外袍披在身上,而是下意识抱在怀里。就这样红着眼睛,眼巴巴地看他:“可是,我在努力,让很多人喜欢我。”
“没有秦国了。以后,不会再有人烧掉我们的家了。”
“我大抵……是开心的。”
“龙且哥哥,我……”她话未说完,却向前一栽。
倒入一个雪松味的怀抱。
那个怀抱温暖、宽厚,气息十分熟悉,她确认之后,安心地睡了过去。
龙且低头看向怀里的少女,不禁哑然失笑。
睡梦中的少女似是感觉到有些冷,小手揪住他前襟,往他怀里又缩了缩。
他一手抱住项宁,一手从她手里扯出先前递给她的外袍,拢在她身上。
她的脑袋搁在他肩膀,脸颊贴向他脖颈,温温软软的。然后小猫儿似的,一边身子往他怀里拱,一边用脸往他脖颈上蹭。
“娘亲……娘亲……好想你……”
一抹柔软轻轻擦过他颈侧,残留下微微的濡湿感。
青年身体僵硬无比,瞳孔在瞬间缩成针尖,与此同时呼吸错乱一瞬,他下意识屏住呼吸。
温热的吐息就喷洒在脖颈,不用低头也能闻到她身上清甜的果香。
不远处的草丛间,传来几声清悦的虫鸣。
便是万物凋零的寒冬,也总有顽强存活的生灵。
伴随着沉沉夜色,他清晰地听见自己心脏处,传来完全不受控制、比虫鸣欢悦百倍的鼓点声。
真是……拿她一点办法也没有。
他闭了闭眼,仰起头深深吸了一口气,最后只是腾出一只手。
克制地将她脸上乱糟糟的发丝理到耳边。
他缓声道。
“阿宁。”
“其实你不用特意讨人喜欢,也会有很多人喜欢你。”
“你已经做得很好了,累了,就休息一会儿吧。”
“漠上秋风、苍茫雪原、悬崖飞瀑、烟雨杏花、清风朗月、海角惊涛。等天下安平,总有一天,你可以骑上你的小白马,好好去看一看。”
***
项宁做了个很遥远的旧梦。
梦里,好像有温柔的风拂过脸颊。
远处,飘来女子曼妙的歌声。
“后皇嘉树,橘徕服兮。受命不迁,生南国兮……”[1]
柔风卷起一片白色的花瓣,穿过高台水榭,穿过曲曲折折的回廊,离歌声越来越近,最终安静地停在种满幽兰的庭院一角。
阳光在朱漆案头投落下窗棱格纹的影子。窗边的女子身着华裳,侧身而坐,朱唇轻轻开合。她头上只简单插了一支白玉簪,可却仍然遮掩不住她的美丽。
两个孩子围着她,小小的女娃趴在她膝头,大一点的男孩儿板着脸坐在她身侧,都听得很安静。
等女子唱完了,女娃娃率先拍起手来:“娘亲唱得真好听!”
她的直白称赞引得女子笑了起来。
“可还记得这首诗是什么意思?”
两个娃娃对视一眼,都看到彼此眼中的逃避。男孩儿脸上的表情绷得更紧了,却还是当先硬邦邦答道:“在说橘子树……好。”
“嗯,哪里好?”
“它……壮实。”
“……”
女子并不生气,耐心地将目光投向女娃娃。
女娃娃睁着圆溜溜的眼睛,看起来无辜极了。见还是躲不过,于是她咬着手指,有些费劲地想了想,乖乖道:“屈子的意思是,他像橘树一样,生于楚国,不能迁徙到其他地方。”
女子眸中微露赞许。她把女娃娃的手指从嘴里拿出来,对着二人,将昨日讲过的内容又慢慢讲起来。
见二人今日兴致不高,她停了下来。
“怎么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