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汝之性情合该再沉稳些。” 太璞撇嘴,“请宗主示下。” “汝已荣任长老……” 话未说完,太璞摆摆手打断,鹦鹉学舌似的说道:“汝良乎?汝言否?” 她乜斜着双眸,无奈道:“师兄可会说人话?” 很久以前,就要求配合:书面语的使用,应该同日常用语有所区分才对。 连师尊弘微子都拗不过,更何况是隋知寒呢。 “阿斫,你必须记住自己的身份,不可再像以前那样任性胡闹了。”他妥协。 衣袂广带翩飞,风骨傲然,眉目依旧舒朗,身上一股异于兰麝那般高贵的气息,既无花果甜蜜,又无栴檀深沉。凉兮凛兮,清香悠然远盈,仿佛于翠翠幽篁之间,氤氲出了一种难以形容的淡淡温暖味道。 “知道啦,知道啦。” 太璞笑道:“阿斫长大啦,不能再孩子心性。这类话语,师尊比你还会唠叨,说得我都听腻了。既然当不成真君子,伪君子还是可以装下去的。放心,阿斫我自有分寸。” 不能光长岁数,不长脑子呀。 她始终警惕,避免自己松懈丝毫。 古人云:下寿八十,中寿百岁,上寿一百二十。寿称,指年岁称呼。对于凡人而言,一百二十岁实属天年大限,无法如南山松柏之茂,不骞不崩。万寿无疆,不过幻想而已。即使追求修仙证道,免疾病,驻容颜,左右顺利活得长寿些,该死的,终究要死去。 人生七十,古来稀。 临近耄耋之年,就意味着即将寿终正寝。经历悲欢离合,尝遍酸甜苦辣百味后,不知不觉间,早被无常世事磋磨得麻木疲惫。 若能遗忘,再陷入下一个新的轮回,仍然逃避不开被催促,被鞭笞的宿命,难以跳脱世间规定的条条框框,难以为自己,甚至为天地苍生去抗争什么。 仅少数人学有所成,对这些修仙者而言,才真是百年弹指间,刹那已千年。 得失难量,徒有筑基期修为可以免疾病,健康硬朗地活过期颐之年。开光期则青春常驻。至于渡过金丹期并能蕴含元婴之人,不必刻意维持容颜,不会抱恨黄泉失去一切。既然达到“妙悟自然,物我两忘”的境界,自然领悟了常人难以领悟的智慧。 太璞闭关时,正值花甲重开之期。 一百二十年华,如轻尘栖弱草,白驹过隙。 人生欢乐几何,枯荣之际不过一瞬。 她早早结成金丹,本以为甲子复甲子,自己无须留意生死,有大把青春可以恣意挥霍,有其他更值得关注事宜,费心费神。 无奈,八十一年岁月,用于闭关修炼。 一个半的甲子,又过去了。 太璞不明白怎么回事。 “昨日仪式劳累,待人接物辛苦至极,若非为了本门声誉,阿斫才不愿吃这苦。笑脸相迎,处事稳切,世俗喜爱的淑女姿态,阿斫端得犹如行云流水。可私下里,师兄还不许我活泼欢快些嘛。”她柔声为自己辩解,神色恢复一贯的乖巧。 隋知寒勾唇,“汝,你已是宗门长老,日后也要习惯。” 往后少不了应付这类人情往来,俗务交道,作为宗门的宗师级人物,绝对不能落人口舌,赚一个傲慢无礼的坏名声。 修仙之人,亦为人,终究爱惜羽毛,追求超脱物外,但又未必拥有世俗以为的那般超脱潇洒。 太璞点点头,为自己有失身份的举止感到惭愧,不禁向她敬爱的师兄凑近半步,以此期待从中获得一丝安慰。 但瞧衣袖一振,清风拂去,却离那道银色身影,又偏离了半尺之余。 她顿时没了好气,回敬道:“宗主师兄合该顺我心意,合该亲善敦睦不是?” 洁癖者,视接触为传递脏污之途。 湫言宗宗主患严重洁癖,连熟人都难轻易近其身。幸亏他天赋异禀,才识渊博,兼老宗主亲传照拂,旁人对他自然格外宽容慈爱。如今居于高位,掌宗主之权,若非如此,某些愚笨狭隘之徒,哪会不敢明里暗里议论纷纷。 “还来?” 隋知寒眉头微蹙,暗叹发冠几乎要被人劫走。 他虽有制止,但太璞熟能生巧,显然诡计多端,总能得逞小小阴谋。 真是手段不少,又确实有几分本事。湫言宗上下,敢让他狼狈的也只有她一人。 此刻,额前几缕长发吹落耳畔,遮住了沉沉目光。 隋知寒情绪平静,眸色不辨喜怒,默默寒芒,似乎点化繁星。卿本佳人,奈何做贼。他注视着太璞,又仿佛只盯住了她那浓染如春烟般的绿鬓。发丝上缀了一片碎叶残骸,小小的,像一羽蝉翼。 忽然间,他笑了,仿佛夜昙一现,令满庭璀璨生辉。 “还是这般癖好。” 不知何时起,也不知为何,她总爱摆弄他们的发冠。独处时,她时常会往师尊头上插几根狗尾巴草,更爱看他乌丝蓦然散开之窘态。得逞了,开心至极;偷袭失败了,也不过笑嘻嘻地眨眨眼。 师尊和她多少纵容了她的孩子气,任由胡闹了几年。 待她渐渐长成,深得宗门厚望,言行举止确实有所矫正,处事上亦端庄稳重许多。可在人后,依旧爱整些幺蛾子出来。 她扬眉道:“善哉,师兄年纪虽大,竟然尚未谢顶,可喜可贺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