但她长大了呀。 她是太璞长老,而非曾经的弟子太璞。 以前的她顾忌太多,彷徨太甚,即使是他,有时候也难免不太能理解。 他只能尊重,就如同尊重自己一样。 或许出于习惯,或许出于相信,让他有些肆无忌惮了。 明知她不喜繁琐事,爱慕逍遥自在,又怎会甘愿束缚在去尤台这一方寸之间。 世之听者,多有所尤。多有所尤,则听必悖矣。所以尤者多故,其要必因人所喜,与因人所恶。 去尤执纪,为宗门计也。 可笑他并未做到不自负、不专断,什么都不做,就默许了听心长老的提议。 她肯定很生气,将其视作一种不尊重的态度。 而他,长时间沉默着。在她心里,这更像一种连敷衍都不愿去做的无所谓。 “我想等你气消了些再来。” 隋知寒神态从容,语气也很平静,仿佛积雪下的松柏枝叶,不见丝毫震颤。 “那你怎么觉得今日我气消了?”太璞换了个舒服姿势,她单手撑头,觑着眼睛,慢腾腾说道:“不对呀,谁生气了,宗主不要污蔑人家。” 她不开心,还残存几分气恼,甚至是难过,“原本以为,我与你从小一起长大,情分与旁人不同。结果,宗主待谁都一样。” 为宗门计,为她好……打着动听的幌子,擅自替旁人做决定。 明知她的爱憎喜厌,不仅不替她着想,更轻松地暗示了应允。 又确信她的谦恭,因为一份素日呈现出来的磬折面貌,他以为她不会在意,会理解,会释怀,会微笑着同意。 或许说,即使她心里不痛快,也没什么大不了的。他觉得,她不会生气,哪怕生气了,也不会为此愤怒,愤怒地要去报复什么。 所以,他很放心。 从而忽略了其他。 从某种角度来讲,也并非待谁都一样。 不是每个人,全值得他巴巴亲临一趟,放下身份,任由撒气。 以前很好哄的,唯独这次有点漫长。 阿斫不理他,已有二十七日之久。近一个月,不曾主动说过一句话。不理不睬,凡事皆由旁的弟子代为转述。 隋知寒很难把持得住这份忐忑心情。 “师兄知错了。”他说道。 比上一回说得更加真诚,太璞听出来了。 “错哪了?” “错在无视你的想法,错在不尊重你的意见。”甚至,错在误以为能决定你的人生。 隋知寒缓缓说道:“如今,你是长老,无须被动地接受任命。赞同或否决,本就是你应有的权利。” 花落朦胧月,暮霭染衣湿。 他的声音轻柔,又那么的沉稳有力,仿佛松柏枝叶微颤,抖落了几片积雪,流露出清爽而干涩的气息。 太璞不再得寸进尺,沉吟了片刻,终于笑骂了一句:“简直可恶,罄竹难书。” 隋知寒也笑了,“竟这般严重?” “有。” 太璞猛然一用力,连根拔起水中芳草,“你让我我很不高兴。” “我的罪过。” 隋知寒将那株芳草化作藤扇,温柔驱赶流萤。 “确实行事欠妥。”他说道。 她有权知情,有权自己做主,没有谁可以代替抉择。 为何他没有知会一声呢,让她执掌三法司也好,重回九卿省也罢,若有理有据,难道真会辜负宗门期望?她是一个懂事的,所以该受这份委屈? 他有过认真反思,想弄明白为什么恼他。 至少,乖顺不意味无权拒绝,更不该成为某种理由。 至少,他是她的师兄。 隋知寒想,这近百年光阴,自己习惯了宗主的身份,习惯了指使任何人去做让他满意的事情。 而阿斫呢,星霜屡变,运流代谢,她依旧容颜未改,不曾增涨任何资历。百年间的闭关岁月不过修炼一回,突破修为境界一次而已。 可无论哪样,绝非不顾忌她感受的借口。 只是以前过于心存侥幸。最长四五日,他总能等到烟消云散的一刻。 这次他真心实意,不会再惹她不开心了。 “有过则改,恳请原谅。” 他玉树临风,乖巧端坐于池畔。 这般的风景如画,即使想要刻意忽略,也不免遐念一道真挚目光正瞅着自己。水汪汪大眼,满含求她原谅的渴望。 太璞嘴角一撇,无辜而可怜道:“那你向我道歉。” “好。” “一定要记住教训,保证以后再不许冒犯。” “好。” “继续反省。” “好” 凡是她要求的,他无不满足。 然后,太璞开心了,把脖子一扬,“哼,还知道要来求我。” 谁让你每次生闷气,都不爱主动解释原委。 但这话,他可不敢说出口。 只能称赞她毅力非凡,坚持到现在才透露点个中原委。 隋知寒又剥了几瓣橘子,递了过去:“你我师兄妹,就本该坦诚相待,有话直讲。若还是一字不语,你又要憋气多久。” 太璞捂耳朵,“知了,知了,知了师兄别拐着弯骂人了。” 隋知寒笑着矫正道:“又胡闹了。是知寒师兄,不是知了。” 一回又一回,总爱故意喊错。 当年他们在老宗主身边受业修行。太璞入门较晚,先由隋知寒代为教导基础功课。他不苟言笑,深沉如同老学究,爱规矩,爱批评。一遍遍耐心指点,一遍遍啰嗦重提。 他问“知否?”,她赶紧回复“知了”。 然后,很快地,因为“撒谎”,使得手心挨了揍。 太璞觉得这位知寒师兄像一只知了,聒噪得很。 “反正人前尊重不失礼就行,我也就人后喊喊。你看,我是不是一百年没这么呼唤你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