百姓大多信奉太一道、阴阳道,对鬼神事深信不疑,总天真地以为通过虔诚跪拜,便会被赐予长生不老之药。郦氏兄妹比一般人强些,他们不光信,还由于家学缘故,颇懂点其中玄妙奥义。 “我和阿兄不去可以吗?”郦珞偏头,圆溜溜的眸子晶莹可爱。 “可以哦。” 太璞轻手拂过女童的双鬟,“去与不去,看淡得失利益,顺从本心即可。” 郦野暗自诧异,听仙姑话语透露的意思,似乎去了才是个好选择。 据闻小徒弟仅有一个收租税的闲差,所收取的尽是些稀世珍宝,她财大气粗,打赏起美人来不含糊。且碧虚城嫡系一脉之性情,不是孤僻便是严肃。慧猛爱闹,是一群喜静道士中的异类。此外城中往来之众,若有不便,也多半会求助于她。因此慧猛身边从不缺陪酒赔笑的美人,她不过热衷于搜刮与调戏罢了。 心血来潮兼一时忘情,慧猛会强拽强撵几下,若扭不过便罢休,反正有的是法子得偿所愿。 其实寻常时候,她是能端着儒雅姿态的。 “还是早早离去吧。”郦野又念叨了一遍。 太璞敛眉,“你们来碧虚城可是要找几卷残篇,有一卷名曰《无上圣纪》?” “前辈知道?”郦野处变不惊,“是了,刚犯糊涂,前辈法术高超怎会不知。” 说罢忍不住多嘴提及个人喜好,以及搜集典籍之不容易。 那书原本和某族商贾约定好了期限去拿,前几日有事耽搁了一下。 现在,太璞不得不告诉他们一个坏消息:“书卷已被强行收购,你倘若特别喜欢,自己想办法去吧。” 一听此言,郦野脸上笑容渐散。 收买者,特指慧猛。 才片刻功夫,东西就没了? 《无上圣纪》不过是本记录远古史事的杂书,载事真假未可知,千年万年流传下来,羊皮残卷已破败不堪。 寥寥数语,断不成句,又非是什么助补修炼的宝典,玄门魔道不会在意。对于寻常百姓而言,吃了也不顶饱,只有集书成癖的富贵闲人才感兴趣。 太璞刚掐指演算,略知这几人近日运道,又一时觉得书名有点熟悉,仔细想了想才忆起自己曾在秀与阁某犄角疙瘩处,在某篇不出名游记中瞧见过这四个字。 也就四个字,外加附录评语而已。 三界六族,以人族寿元最短。要想知道百年十年前的往事都得翻书查,不像其他部族,因为记事者都还活着,可以互相打听打听。 碧虚筹是叔父弄来的,来碧虚城是叔父的主意,郦野想赶紧回去找叔父商量,心里无比急切,又保持理智,端着温文尔雅风貌,笑道:“叔父仰慕神仙家久矣,好收集各色神器珍宝,但见识浅陋不知真伪,某有不情之请,盼望前辈屈尊寒舍帮忙掌眼一二。” 他作揖,“寒舍就在不远处。” 太璞道:“不了。” “晚辈多有叨唠。”郦野表示遗憾,不敢要求什么。 这位平易近人的前辈,能告诉他们那么多,也算仁至义尽了吧。 试探几回,吃饭喝茶、品玩珍宝等等恳请统统被拒绝,郦野暗叹一口气,还是找叔父商量吧。他抱起胞妹,朝太璞子前辈颔首请辞。 不知被什么东西勾到,腰间一枚玉佩突然跌落,转着圈震动几回,终究发出了一记清脆声响。 太璞捡起玉佩,慢悠悠夸道:“细腻温润,质地不俗。” 郦野恭敬接过,回道:“景纯行加冠礼时,叔父赠与的。” “挺别致的。” “它叫‘云龙转心璆’。”郦珞抱着兄长脖子喊道:“龙是应龙。”不待太璞看向她,小脸蛋已经埋在郦野怀里。 那玉的雕工极好,巧思更妙,九重随轴转,灵活生动。上品籽玉玲珑剔透,镂刻得祥云缭绕,九条应龙各盘旋一层,或藏头露尾或藏尾露首穿行其中,九层之龙互相交叠,十分有趣。 龙乃天子之物,凡间重视礼法不敢乱用,得亏是现在战乱不休,既然礼崩乐坏,也就不太讲究这些虚的一套。 郦野略显踧踖,说道:“西极冰碛湖盛产白夜脂玉,因前人捞取过度,现在有点分量的,尽是些有年头的旧玉。” 太璞微笑,“古玉难得。” 她的微笑与以往并无不同,礼貌客气,绝不会被轻易瞧出端倪。先是微笑告别郦野兄妹,后继续认真挑选首饰。 那微扬的唇角,始终保持在恰到好处的弧度上。 想法总爱藏在内心深处。 憋屈吧。 也未必。 慧猛容华若桃李,寻常男子见了无不爱慕,玉指一勾就有鹰犬趋附,能劳烦她惦记死盯的美男子,想必自有过人之处。 实事求是讲,碧虚城人外有人,比郦野风仪伟长、惊艳绝伦的可不少。 不过好歹是个美男子,多瞅瞅总归能赏心悦目。 太璞偷偷打量两眼,终究瞧出了希罕处。 云龙转心璆,竟然沾染了天子血。 天子,顺承天意。典籍记载:仁善有为之君,血纯;昏聩无道之君,血浊。太璞不信这套说辞,什么血纯血浊、至阴至阳的,不就是给君权镀层金,合理化专制嘛。 同时她又不得不屈服现实:在这个世界,天子之血还是有点威力的。 沾染天子血的玉璆,似乎有点古怪。 以她太虚期修为,唯独辨认出一丝异样。 仅此而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