梦连着梦,转瞬换了另一片天空。 碎碎金辉从湛蓝天空中撒落,真是温暖的冬日啊。 好像有很多身影走动,晃得她眼疼头晕。 她想拉住对方,告诉身旁人不要这样,却说不出话来。 “可惜是个哑巴,还天生视弱。” “先王后生她时难产,又见是个羸弱秧子,抱都不肯抱一下呢。” “嘻嘻,大王也不怜爱她。” “那又如何。大司命偏选中她为少司命,据说受了东皇太一指引,非她不可。” “才不信。实在不明白。少司命连祝祷辞文都写不好,听闻连祀舞都跳得难堪,总合不上曲乐节奏呢。嘻嘻,吾皇怎会欢喜?要真欢喜,怎么不见让她长出舌头来呀。” “舌头不是在吗?” “你傻呀,我们长舌头可以说话,少司命则不同。长舌头和不长舌头,能有多大区别?” “哈哈~,还真没什么。” 那些神侍与以往行为无二,压低声音,拿她取笑打趣,根本不留意她就在附近,根本不在乎她是她们的少司命,也是国之王姬。 无论男女,在他们眼里心里,她只是一个无能的残废。 确实,她毫不出色。 容貌平庸,资质一般。无论她如何尽力,一笔一划认真描摹,祷文依旧写得粗糙;无论她如何用心,乐曲音律诚恳钻研,祀舞依旧乱作哄哄。 有时候,连她都质疑自己是否适合当这个少司命。 父母不疼,亲眷疏远,委屈和谁诉? 师父吗? 不,不行,不好打扰师父。 她真是无能,为什么总要给师父添愁呢?次数多了,师父会不会心烦,会不会闹心,也许终有一日,会嫌弃她没出息不长进吧。 不,不会的,师父那么好,不会嫌弃她的。 可……师父很失望吧。 凉风吹得眼睛干涩,和往常一样听到了便当没听见,她慢慢摸索着离开,只希望别出什么岔子,再被什么东西绊倒出丑。 不喜欢那些笑声,嗤笑、轻笑、憋笑……总藏着蔑视之意。 而她,沉默惯了。 风从耳畔穿过,呼呼得生疼,双眸氤氲昏花,勉强辨出是何种颜色。她天生视弱,而非纯粹的瞎子。虽然瞧不清树丛枝桠之轮廓,但可以听见了枯叶簌簌洒落声,以及淡淡烟火味。 走啊走啊,走过第九盏蟠螭灯,她才慢悠悠转个弯。 这条路走了无数遍,习惯成自然。 起初无比喜悦,当她能独自行至目的地,她欢乐极了,脸颊红彤彤且洋溢自豪,盼望得到师父夸奖。可左右巫官不屑,未待大司命表示什么,便抢先一步讽刺几句。言语不屑声,令笑容瞬间枯萎。 她的心底还留有点滴记忆,或许应该称为沉重感受。 随着过错越来越多,且未曾轻易改正,渐渐地,她竟紧张非常。既希望见到师父,又害怕见到师父。 师父命她日日学习,她日日学习却毫无长进。真心盼望师父放弃她这位愚笨弟子,却又恐惧遭师父嫌弃,心中滋味万千,十分忐忑、难受。 如果师父都不要她了,她该怎么办? 有时她会偷偷哭泣,哭泣自己的软弱,呵斥自己的愚笨。真是一根木头啊,怎么都教不会。 有时难免生出几许怨愤,怨自己傻兮兮,只会惹人耻笑,怨自己为什么要学这学那,她本不图什么,也没有别的凌云壮志,就让她自在活着不行吗? 然后,又很快地感到愧疚。 为什么要生对自己好的人的气呢,为什么不朝背后羞辱她的人发火呢? 没人会喜欢这样的自己。真实的她,是如此的粗鄙自私。她配不上任何人的真心喜爱。 她很沉默。 沉默于自己的粗鄙。 一世之劫,阴阳万象。幽赞鬼神,道合乾坤。 此梦此境,深入局中。 在这里,她是尊贵的少司命,神色落寞,自怨自艾地走在暖阳下。 而在另一个娑诃世界,她是太璞长老。 太璞长老聪慧机敏、功绩赫赫,正死猪般地躺在阴冷的圭角巉岩上。 殊不知外面已日上三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