醒来时,我发现自己身处陌生的空间。
没有温度的灯火照亮了幽深混沌的黑暗,这好像是一座颠倒的城池。
触目所及的建筑,墙壁、障子门、走廊、楼梯,就像被拆开后重新组装在一起的模型,不受重力束缚也没有任何规律可循,如同人的潜意识营造出的混乱梦境。
但茶绿色榻榻米的质感是真实的,抬起眼帘时,错综复杂的长廊和敞着天井的和室占据了视野的尽头。我仿佛在仰望上方,但又恍如在俯视某种未完成的建筑图。不要说是东西南北了,连空间的上下都无从判断。
由六叠榻榻米拼贴而成的平台,四周是无尽的深渊,我发现自己倒在距离那深渊几步之遥的地方,身上没有任何伤口,行动也没有受到直接的束缚,除了站起来时有点头晕以外,全身上下也没有任何不适之处。
……太奇怪了。
我撑住有些眩晕的脑袋。
时间已经过去多久了?
我隐隐约约地觉得自己似乎忘了什么,记忆的最后一刻停留在坠落的瞬间,之后便是无尽的黑暗。
“怎么了?”
有人扶住了我的肩膀。
和鬼舞辻无惨接触的那一瞬间,雪亮的记忆像锋利的刀,又好像烧得通红的烙铁,刺啦一声,穿过了那片厚重的黑暗。
鬼舞辻无惨依旧穿着我在车站遇见他时的西装,黑色的长外套披在肩头,西装口袋里露出银色怀表的细链,俊雅矜贵的装扮就算出现在鹿鸣馆的宴会上也毫不突兀,光看外表谁也猜不出他是已经活了上千年的鬼。
我从他怀里退开。
“……这是哪里?”
“无限城。”
鬼舞辻无惨居然回答了我无聊的问题。
我怔了一下。
是个正常人这种时候都应该表达出适量的恐惧,但我发现自己的内心毫无波动。
猫一般细长的瞳孔微眯,无惨露出有些危险的表情:“想逃跑?”
“不,”我冷静地说,“我不认为自己有那个能力。”
我没有杀死鬼舞辻无惨的办法,他倒是能轻易拧断我的脖子。
至于他为什么没有立刻那么做,可能是因为我还握有他感兴趣的东西
。
铮——
琵琶之音响起,眼前的场景变了。
我发现自己站在之前俯视的长廊上,廊檐下点着六角青铜灯,再不远处就是颠倒的房间和错置的楼梯。
“关于青色的彼岸花,你都知道什么?”
原来他想要的是这个。
一千年前看过那位医师留下的手账的人,在这世上除了鬼舞辻无惨本人,就只剩下我了。
我闭了闭眼,实话实说:“我不清楚。”
下颌一痛,脸颊被人掐起,我抬起眼帘,和我的前未婚夫对上视线。
“不要试图糊弄我。”优雅轻慢的语调,如果那张苍白英俊的脸上没有浮起可怖的青筋的话,他看起来倒是格外冷静,“我知道你读过那本手账。”
我弯起嘴角:“……是啊,当初这不是为了给你治病吗,能读的东西我都读了。”
鬼舞辻无惨不喜欢别人提起那段过去。
对于他而言,那段时光是耻辱。
他嗤笑一声:“想打感情牌?”
“不。”我想摇头,“是对我自己的嘲讽。”
如果我当初没有发了疯一般地想要救他,拼命想要延长我的未婚夫的寿命,说不定他也就不会活下来了。
黯淡昏黄的灯火勾勒出这座永夜之城的轮廓。
我握住可以轻易折断我颈椎的苍白手腕:“你曾经很讨厌我,对不对?”
他的瞳孔缩了缩。
“那只猫,”我耳边仿佛响起了铃铛的轻响,“我送给你的那只猫,是你溺死的。”
被爱慕之心蒙蔽时无法看清的事物,清醒过来后凭直觉就能推断出正确答案。
那答案是如此昭然若揭,我甚至不需要多加思索,就能猜出他当时这么做的缘由。
“你讨厌那只猫,就像你讨厌我一样。”
健康、活泼、不会生病。
“那只猫碍了你的眼,所以你就把它溺死了。”
我能想象出那个少年苍白的脸庞,以及嘴角含笑的扭曲快意。
“夺取性命这件事,很愉快吧。”
那种至高无上的权利,很让人上瘾吧。
我的未婚夫没有心。
他天生冷血,是一个潜在的杀人犯、刽子手。但我曾经没有看清这个事实,就算隐约感觉到了,也自欺欺人地选择了闭上眼睛。
“闭嘴。”鬼舞辻
无惨的声音很轻。
“就算我知道青色的彼岸花是什么,我也不会告诉你的。”我仰头看着遥远的天井,“你和我都已经活了一千年了。”
已经一千年了。
“得到青色的彼岸花之后你要做什么?以完美的姿态永永远远地活下吗?”我忽然觉得很累。
我觉得累极了,甚至巴不得他直接拧断我的脖子,好送我快快活活地下地狱去。
“停手吧,无惨。”
在明白这一切何等空虚之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