卫昤安一行人紧赶慢赶,至亥时方才从侧门熙华门进了未央宫,因着宫中耳目众多,加之王珩授意刘苌切莫声张遇刺一事,所以对外只说皇帝带着皇后出游,载夜晚归,卫昤安一面担忧王珩的伤势,一面也为了不让众人起疑,便索性借侍寝之名留在了授章殿。彼时夜色憨浓,连最后一点月光也渐渐隐去,天地之间只留一丝丝凉风,偌大的未央宫只留下兽脊一样的背影,在黑色里沉眠着。
依着宫里的规矩,嫔妃们侍寝时寝殿之外随侍的太监宫女应全数退下,只有心腹可在门口留候,寝殿里可留一名同房丫头伺候,御林军侍卫均在寝殿五十步以外把守。如此以侍寝之名来掩盖王珩遇刺之事,应当是不会有人怀疑的。
殿中烛火幽微,暧昧而温暖,可卫昤安却全然没有暧昧的心思,即使脸上的血水已然洗净,她也仍然可以闻到那股森然而凌冽的气味,似乎那种气味已经透过皮肤进入了肌理。
她终于抑制不住胸口的烦闷和恶心,奔至寝殿的暖阁里开始呕吐不止。
毓书作为通房丫头留在殿内伺候,见昤安脸色煞白呕吐不止,心下便明白昤安对今日王珩遇刺一事仍旧耿耿于怀,她轻叹一口气,倒了一杯热茶行至暖阁,悄声道:“娘娘喝口水漱漱口罢。”
昤安连连摆手,只觉得看见茶水都像看见了血水一般,胃中的恶心感更加强烈,毓书无奈,只能轻拍着昤安的后背。此时,守在门外的刘苌听见了屋内的动静,便悄悄溜了进来,见昤安此状,心下已然明白了七八分,便上前扶住昤安,关切道:“娘娘怎么样了?可需要奴才吩咐小厨房做些酸梅汤来压压?”
昤安此时缓和了不少,由毓书和刘苌扶着在踏上坐下,道:“不必费事了,今日本是借侍寝之名留在这里,不宜多生事端。”
刘苌今日见昤安虽年龄不大,却行事沉稳大气,不急不躁,本就心生敬佩,此时又见昤安如此顾全大局,心中更是尊敬,便宽慰道:“娘娘尽管放心,宫里宫外奴才都打点好了,保证不会出纰漏,娘娘不必一直挂在心上,宫里的更都打了三次了,娘娘还是早些歇着罢。”
昤安今日骤然大喜大惊,兼之又挂心王珩的伤势,早已睡意全无,她隐去自己心中的迷茫和不安,正色问道:“那名刺客……公公是怎么处理的?”
刘苌不料卫昤安有此一问,着实愣了一愣,复而道:“回娘娘的话,奴才已经命死士搜了他的身,可是一无所获,也查不出刺客究竟系何处人士,所以就打算让死士们乘着夜深赶紧将尸体埋了,免得夜长梦多,被人发现了徒生事端。”
卫昤安一点一点地摩挲着胸前的玉佛吊坠,眉头渐渐锁了起来,没人知道她到底在想什么,只是那神色却着实凝重,看得毓书和刘苌俱是胆颤。卫昤安思索片刻,方问道:“今日那刺客所说的华北大旱百姓易子,黄河凌汛官员无为,还有那些任用酷吏的话,是实情么?”
刘苌神色愈发悲戚,到最后竟忍不住长叹道:“皇后娘娘,陛下有陛下的难处,朝堂之上,司徒大人的党羽林立,剑拔弩张,很多事陛下都牵制于人,做不得主,又拖了一个病体,不知何时就会发病,陛下的痛,又有谁人可以感同身受呢?”
昤安的心砰砰直跳,数月前,这些诡秘的党羽斗争和宫廷密事对于她来说隔着天远地远,太守府中的大小事宜和父亲的平安就是她的天地,可如今,这些曾经远在天边的事情就和她隔了一张薄薄的纸,只要轻轻一揭开,这一切的阴谋阳谋和鲜血淋漓的博弈就会在一瞬间之内暴露在她的世界里。
她终于开口问道:“公公在陛下身边已久,可否告诉本宫,陛下和司徒启之间的渊源。”
刘苌犹豫了,他看着卫昤安年轻的面庞,内心就像案前青铜纹龙烛台上的烛火一样,飘个不停,就在他犹豫的一瞬间,卫昤安又开口道:“本宫深知前朝后宫,故事和秘闻又何止千万,本宫并不感兴趣,只是宫中所有人都对司徒启这个名字讳莫如深,陛下更是告诫过本宫要对司徒启多加防范,本宫也见识过他的张狂和厉害,当然知道他狡诈奸滑,不得不防,但陛下为何会被一个臣子欺压到这个地步?事事都受着他的桎梏,仿佛他就是扎在陛下手心里的刺一般,这实在本宫实在百思不得其解。”
刘苌凝思片刻,转而回头掀起云锦卐纹游龙围帘,看了看犹在沉睡的王珩,终于道:“娘娘想听,老奴知无不言就是。”
他回到榻前,明黄的烛火映照着他满脸深深的皱纹,像是衰老的树皮,每一道里,似乎都有颤抖的情绪,在隐忍着爆发,他娓娓道来。
“老奴是在陛下十岁那年道陛下身边的,那时,陛下还是三皇子,因为陛下的生母是当时最最得宠的慕容贵妃,所以先皇爱屋及乌,对年幼的陛下十分疼爱,陛下从出娘胎开始便有先天不足之症,是一半奶水一半汤药喂到了大,但所幸父母庇佑,虽身体仍旧虚弱,但也能跑能跳。那时的陛下,才是真正的陛下,善良、大度、乐观,还遗传了他母妃的慕容家族那天生好相貌,合宫上下,没有哪个不喜欢他的。”
“后来,在陛下十二岁的时候,慕容贵妃的父亲慕容成柏和哥哥慕容渊被人秘密弹劾,说他们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