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时别过刘苌,昤安扶着冉月的手慢慢往授章殿外头走去,待到走到无人的地方时,方慢慢回头,右手抚向身后毓书的脸,口中温柔道:“还痛吗?”
毓书没想到昤安信心细如此,心中甚是感动,眼里不免也有了些泪光:“早就不痛了,多谢娘娘关怀。”
昤安低下头去,软软叹道:“放眼后宫,怕是没有人敢打皇后的掌事宫女,唯一可能的就是外臣,还得是不把本宫放在眼里的外臣,如此想来,怕是只有司徒启那一对父子了罢。”
毓书忙宽慰昤安道:“娘娘莫将此事放在心上,奴婢皮糙肉厚,打了就打了,若是为了此事让娘娘烦心,才是奴婢最大的罪过。”
昤安接着日落前最后一点光看着毓书的伤口,本来是好好的皮肉,现下却红肿发紫,足以见得打的人有多么用力,她不免心痛,心里也更是自责:“若不是我今日责罚明妃,你也不至于被人这样折辱,罢了,你待会儿回去找林颂姑姑拿最好的药好好抹一抹,千万别留了伤疤才好。”
冉月在一旁轻笑劝慰道:“娘娘放心,奴婢一会儿亲自去取药帮姑姑涂上,保准儿姑姑明日一早又貌美如花了,到时只怕娘娘您都要嫉妒了呢。”
昤安这才有了几分笑意,不免嗔笑道:“你这个油嘴儿,总有本事让我笑出来。”
彼时夕阳欲落,秋色银红似染,最后一点点暮秋的萧瑟在巨大的亮影里慢慢沉了下去。永巷的灯很快就亮了起来,一台台一盏盏,把淡淡的夜照出了千百个模糊的轮廓。
昤安看着满目被宫人依次点亮的灯火,轻轻叹道:“忙了这半日,居然都天黑了。”
冉月在一旁扶着昤安,道:“娘娘操劳这么久,还是早些回去歇着罢,您看您,手都是冰凉的。”
昤安触着这凉凉的夜,不知为何就生出了一丝玩味的心思,就像是从前在金陵,她也总喜欢一个人踏着还不算深的夜色跑到湖边,慢慢抓起一只岸边的花灯,然后偷笑着窥一眼里面用黄纸写下来的愿望,又忙不迭地放回去,那样的时光虽然久远,却轻曼松快地像是要腾空飞起一般,几次三番地出现在她的梦境里。
她浅笑道:“不急,你带着毓书先回去罢,我略走走,片刻就回去。”话刚说完,她便知道冉月要说些什么,忙转过身来笑道:“好了好了,我的小姑奶奶,我知道,不能往风口上走,最多半个时辰就要回去,回去了还要喝药,这些我都牢牢记着呢。”
毓书在一旁看着,不免失声笑道:“放眼宫里,能管得住娘娘的,怕是也只有冉月姑娘一人了呢。”
夜色当头,凉风不寒,落叶满地,踏叶声声,虽无金陵的镜湖和花灯,却也别有一番意境,昤安踏着风在前头慢慢走着,把永巷的灯火远远地甩在了身后,未央宫百座宫殿的影子在她的头上沥沥滑过去,俯视着它们年轻的主人。
这么一路漫无目的地信步,待昤安再次回过神来的时候,她已然走到了游云殿的附近来,游云殿里原是司徒启献给王珩的美人魏氏的寝殿,只可惜王珩忌惮她,常年把她丢在游云殿里头不闻不问,这游云殿附近也比其他地方冷清了些许,昤安也同样因着司徒启的缘故,对魏美人一直不冷不热,只是恪尽着皇后对妃妾应有的礼数,今日畅快,竟然不知不觉走到了这里。
昤安下意识地往回走,没走几步,却感到自己身后一阵凉风凌冽,似是有人窥探,她忙转过身来查看,果然看见身后的夜色里有一个隐隐约约的人影,似是男人的体格,与今日所见的叶弈一般健硕,想来也是个侍卫,她厉声冲那个人影喝道:“是谁?”
循着话音,那人影慢慢在月光下露出了形,只见那人龙目乌发,身长七尺,五官张扬,面色润泽,眉目间自蕴着一股飞扬的神采,那面上的轮廓却是极其刚毅的,恍若斧凿刀刻一般,他肤色健康亮烈,肤质也格外干燥些,整个人颇有一股脱缰野马的洒脱之气,一看便不是久居宫闱循规蹈矩之人,即使黑夜绕身,也盖不过他眉宇间恣意的朝气。
那人几步走上来,行着半生不熟的宫中拜礼,口中道:“微臣见过小主,小主金安。”
宫中妃嫔众多,品级各异,依着老祖宗定下的规矩,只有贵嫔以上方可居主殿,涉一宫事宜,自称“本宫”,受他人一句“娘娘”的尊称,余者位分在贵嫔以下的,只能被称呼为“小主”,居于偏殿,见主位行屈膝礼。卫昤安为中宫皇后,尊贵非常,上到合宫嫔妃下到外臣奴仆,见了她必行稽首大礼,恭称一句“皇后娘娘”,她自入宫以来便被人“娘娘”“娘娘”地叫惯了,如今猛然听得一人唤她“小主”,一时之间倒觉得错愕。
其实也不怪眼前的人错认了她,昤安今日本就是一身简素的家常装扮在宫中闲坐,只穿着素色的白鹭缠丝夹衣配着半新不旧的蜜合色绣灯笼纹外裳,头上一个低低的燕尾髻,在两端插了两个烧蓝点翠蝴蝶发簪,后面配一个简素的小银玫瑰如意环,简素平淡地像是一滴挂在房檐上不曾滴下的雨水。加之她今日又突然被火急火燎地唤到了授章殿,如此忙前忙后了一个下午,此刻早已是妆容褪色形容疲累,外面的蜜合色外裳也是皱巴巴地搭在身上,原本的清雅简素之气也被夜色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