春未绿,鬓先丝,人间别久不成悲。
——《鹧鸪天.元夕有所梦》姜夔(宋)
闷云的天,夏雷隐动。
“皇令新张:
李氏通敌叛国罪无可赦,处满门抄斩,连座九族,不遗一人。今告示天下,若有知悉漏网逃犯之人,上举官府者奖以斗金嘉赏。知情不报,瞒而不发,包庇逃犯者则以同罪论处。杀无赦!”
眼见着一场暴雨将至。
城门公布栏。
白纸新贴,伸手顺着纸纹抚平了过去,上面是醒目的斑斑罪责。每一字,每一句,都无比的触目惊心,令人颤寒。
张布皇令的卫城兵持矛站在公布栏的一旁戍守,再将上面的字念了一遍。
一字,一刀。
那一年,单玉儿十四岁,尚不识字,直等到卫城兵将上面张示的皇令念了三遍才知道上面写了什么内容。
“这李氏真是吃了熊心豹子胆了!”
“可不是。”
“啧,那李四公子李文瀚所任的粮民司可是一个肥差。”
“何止是肥差?这些年来国中水运商船可不连带着被这李氏一手操控,身居高位,坐守民粮,结果竟干出了这等叛国背国的勾当,真是祖宗的脸都被这群不肖子给丢尽了,我呸!”
“……”
喧杂的人声。
周遭挤满了不少百姓,挤的人汗臭气闷,本是见着雨势将倾挑担正准备从市集中离开,见这城门口皇令新张,便越发多的凑了上去一边看着一边骂着。
夹杂在里面的单玉儿只觉得大脑一片空白,轰鸣作响。
“连座九族……”
“这可真是一人作恶,满门遭罪。”
“呸,什么一人作恶,那李氏歹竹横窝能生什么好笋?你是没瞧见那李府堆金积玉,也不知道从我们小老百姓里搜了多少民脂民膏!”
“难怪这李家大公子自生下来就有先天不足,是个半废之身。”
“呵,活该!”
“……”
从生挤的人群中被挤了出来,单玉儿没有再继续停留的转过身准备离开,只是巨大的冲击让她仍旧久久没有反应过来。
张睁着眼。
好似连思绪都已经停滞。
——她要怎么做?
事发之后已经是第七天,她整整找了李麟生七天,将整个京城都翻了一遍也找不到他的任何身影。
而今通缉在即。
全城搜捕。
他双腿先天不足难以远行,可又要如何逃过这人心悱恻天网恢恢?
——她断不能让他就这样死了。
可是这天下之大人海茫茫,她又要去何处才能找到她的麟生哥哥?在官府缉拿的人马面前,凭她一人之力。
如何才能找到他,保他周身?
单玉儿神色木讷而又怔然的走着,她应该是觉得焦躁担忧的,但骤多的消息冲击之下,大脑却是一片的空白。
事到如今。
她还能做些什么?
“荀顺之——你这狼心狗肺的东西!想你落魄街头若不是我李家接济于你,你早就饿死在了庄镇!而今你恩将仇报出卖于我,你就不怕天打雷劈吗!!”
“轰隆隆——”
远天之外有隐雷嗡动,骤发的蛇形闪电刹那撕裂漆墨的天屏,紫荧光乍。
闪电好似将她定格住。
失神走在街巷里的小姑娘怔怔地站在了那里,看着眼熟的李家叔伯被官府绑了个严实,一边推攘着一边鞭笞着。
“还有其它李氏贼人的下落吗?”
“嘿嘿,都在这里了。”
“这次擒犯有功,你小子功劳不少嗬!”
“官爷言重了,这叛国之罪何其生重,莫说这不过区区十数年的交情,便是我荀顺之的生身父母,但断不惜大义灭亲!”
凿凿之语,义正言辞。
只是裂天的闪电落袭,将那躬身谄笑的影子照映在了身后的那一面白墙之上。
“官爷,您看这检举贼人的斗金……何时才能下发于小人?”
“荀顺之!你这个恩将仇报的畜牲!!”
“冤枉!”
“我李氏世代忠良立身为民真是天大的冤枉啊——”
“……”
单玉儿站在了那里,面色铁青的望着眼前的这一幕,只握紧了拳,深剜着掌心。
重云滚雷,漆墨的天好似要塌陷下来。
是暴雨将至的前兆。
单玉儿僵着一张脸追上去了官兵缉拿的队伍,想要看一看李家有多少的叔伯婶婶,姊妹兄弟受难其中,小小的身形只扒拉在了人群里,挤了又挤。
没有看到李麟生,这让单玉儿心里又喜又忧。
但是——
还有人吗?
还有人逃出来吗?
看着眼前一个又一个熟悉的面孔,单玉儿咬破了唇,任凭她想破了脑袋也不知道自己能做些什么。混乱的队伍里,有一个李家的姨娘认出了她来,潦倒的面容下鬓发凌乱,微睁着一双眼睛有些吃惊,却又很快的回过了神来。
推攘的队伍里,两旁围满了义愤填膺的百姓。
“吃里扒外的东西去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