休觐捂着脑袋:“战场上讨生活的,谁能保证一定能活到解甲归田?阿聪,你生活在那样的特权阶级里,没有办法对我这样的平民产生共情,这一万两对你来说可能只是掸掉的几颗烟灰,对我却是要存好多年才能存到的钱,我怕万一哪天我出了意外进了阎王殿,身上还欠着债务,影响不好,如果因此阎王爷不让我继续投胎了,我可怎么办。”
林聪皱眉:“这都哪儿跟哪儿啊?什么就出意外进阎王殿了?你脑子里能不能想点好的?这辈子还没过一半儿就想着下辈子的事,下辈子什么样儿还不知道呢,你现在想也是瞎操心。”
“这不是担心吗?”柒休觐瞥着他,“我小时候还做过那么多伤天害理的事,被阎王爷一件一件翻出来都够我喝一壶的,不管怎么样,这不还是想着,生不带来死不带去,至少别欠一屁股债走吗。”
林聪抓着头发:“那,至少你也别这么急着还,你看你现在都活成什么样儿了,你以前不是这样的。”柒休觐愣了愣,“我活成什么样儿了?”
“整天为了钱发愁,连笑都是强颜欢笑,你以前很洒脱的,现在,却好像被关在一个匣子里,不管做什么都缚手缚脚,什么都没有勇气尝试,好像一步也不能走错,你都快把自己弄丢了。”
“是吗?”柒休觐疑惑着,“我以前很洒脱吗?现在,把我自己弄丢了吗?”
“是,你以前很潇洒,想要什么会自己争取,不想要会拒绝的很干脆,好像别人都影响不了你,现在你就像被一条条线扯着的傀儡娃娃,什么都由不得自己。”
柒休觐恍惚的想了想,好像是这么回事。
忙活了这么久,总算凑够了个整数,先还了他八百两银子。
苏九每过些天会回来一趟,给柒休觐收拾收拾房间。柒休觐忙了一天亥时一刻才回到家,累极了,饭也没吃,沾枕头就睡着了,苏九顾虑到她要睡觉,就吹了灯也躺下了,帮她把被子掖好,望着她疲倦的面容,心中五味杂陈。
苏九看着她看着她,回想起自己自打记事起遇见的人,发生的事,她这一生走到今天,也算饱尝了世间冷暖,以前她觉得自己没什么会的,除了做军妓,也没别的活路了。处处被人瞧不起,也不被当人看,但凡被人提及,人们总会露出一张轻蔑和鄙夷的面孔,仿佛她们是天下间最下贱的畜生,那些客人,也是随随便便赏点银子就能往死里的作践人。
可是她却告诉自己,不会做别的,可以去学,学会了,就能靠着别的吃饭了,不用靠人养,人自然也能活的硬气。所以这三年里她跟着柒休觐学女工,刺绣做的特别好,她还花钱去学弹琴,学跳舞,学一切她认为有用的东西。自己的前半生从来不知道为了什么而活着,直到四年前,她看着那个仿佛神明一样发着光,护着自己的背影,心中生出了要永远跟随她的念头。她从来不会看不起自己,从来没露出过轻视的目光,相反的,她认真听自己说话,用她的方式宠着自己。她老早就这样想,那些穿着喜庆的婚服,发誓要相伴一生的伴侣也不过如此了吧。
苏九一只手轻轻揽着她的肩膀,脑袋凑到她跟前,不知不觉也睡着了。
柒休觐迷迷糊糊的被敲门声吵醒,拧眉问道:“谁呀?”
“姐姐,您在吗?公子让您回来了就过去。”
苏九也被吵醒了,睡眼惺忪的看了一眼门外的方向,迷蒙的道:“谁啊?”
柒休觐打着哈欠,她刚睡着没一会儿,这时候是又累又困不想动,无意识的嘟囔着:“还能是谁,欧阳谦,没办法呀,给钱的是大爷……你先睡啊,我过去。”
苏九沉默了一下,直到柒休觐穿好衣服,才低声道:“路上小心点。”
“好,你乖乖睡吧。明天起来吃了饭就回医馆啊,等我回头有时间了过去看你。”柒休觐拂了拂她的脸颊,打开房门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