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悔,唯担心我死去以后,依旧阻挡不住敌人的侵略,或战火烧到故乡,母亲年迈,逃亡途中何人照顾,每思虑至此,便忧思难安。假如我以身殉国,那是尽了我的军人的职责,我对国家无愧于心,唯独对您,是一千一万个不孝。但此时此境,儿子也只能祈求您的谅解了。母亲,您收到此信的时候,想必儿子已不在人世,万语千言,提笔不知道从何说起,唯望来世还做您的儿子,一辈子守在您身边尽孝,想必那时候,中国已是太平人间。儿正,绝笔。”
最后牺牲的空战戏,其实更多的是依靠特效来完成,在沈金台看来,写这封信的过程,才是他最重头的戏。
这封信他读剧本的时候便是看一次哭一次,等到真正拍摄的时候,反倒没有了眼泪。
他用很细微的表情,完成了这段长达数分钟的表演,最后抬起眼睛的时候,眼眶是红的,神色肃穆,眼神哀伤,留恋,又决绝。
二十二岁,是和他差不多的青春儿郎,在写完这封信的十几个小时后,1939年五月三日,日军轰炸重庆,造成了四千人死亡,二十万人无家可归,陈正冲破七八架敌机的围剿,架着随他出生入死的战斗机,冲向敌人的军舰。
剧组的工作人员用灯照着他的眉眼,沈金台看着摄像机,脑海里想的是那一句:
“风云际会壮士飞,誓死报国不生还。”
“咔!”
沈金台似乎很快就将情绪拉了回来,他吁了一口气,摘了护目镜和帽子,在工作人员的保护下,从吊着的战斗机上爬了下来。
陆明站了起来,拿着喇叭说:“恭喜我们的陈正,沈金台,最后一镜圆满结束,杀青了!”
每个演员的杀青都是热闹的,沈金台笑着和大家一一合影,抱着鲜花,眼睛湿润。
今天是个阴雨天,出了摄影棚,到了外头,外头还下着雨。
沈金台一上车,就对李美兰说:“我以后再也不演这种戏了。”
他已经筋疲力尽了,甚至于连剧组的聚餐都推了,半死不活地躺在车里,前往酒店。
小糖说:“阎总也在咱们住的那个酒店住下了。”
沈金台闭着眼睛,“嗯”了一声,躺了一会,忽然淡淡地说:“编剧跟我说,陈母收养了一个战争中无家可归的孩子,过继到了陈正名下,取了个名字,叫陈志,是承志的意思。”
好的编剧就是这样,即便电影不会拍出来,可是每个人物的背景,都会设置的很完整,如同他们真的存在。
沈金台说完微微一笑,一滴眼泪从眼角滑落,他伸手抹去,扭头看向车窗,车窗上都是水。
李美兰在他对面看着,她觉得躺着的沈金台,很美。
用美来形容一个男人,似乎很奇怪,可是她觉得用这个字来形容一个演员,形容沈金台,却特别合贴。
沈金台身上都是演员的美感,他跟着角色生生死死,沉浸在戏里的时候,浑身都是演员的光芒。
西马乡,是陈正那个角色原型的家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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车子快到酒店的时候,路过了长江岸,沿岸有个公园,就在酒店对面。
沈金台对小糖说:“就在这停车吧,我心里有点闷,想出去走走。”
李美兰知道他拍完以后情绪还没有完全出来,便给了他一把雨伞:“可能有点冷,你穿上外套。”
沈金台披了件外套,便下了车。
下了雨,江边道一个人都没有,江面的风吹过来,冷飕飕的。
沈金台就摘了口罩,一个人撑着伞,沿着长江岸走,走了大概三四里路,站了一会,看着浩瀚长江水。
陈正,最后便是落入了长江里头。
一代又一代人过去,唯见长江天际流。
他在江边站着,迎着来自江面上的风,看着暮色降临下来,雨越下越大,他便转身往回走。
心思沉沉,自己都不知道在想什么,好像是放空了,看着地上雨水溅起的水花,心中的情绪终于累积够了,找到了一个宣泄的出口,他拍摄的时候没有流出来的眼泪,这一刻都流出来了。
很沉重,很沉痛。
然后他便看到了有个人停在了他跟前,灰色的西装裤,裤腿已经湿了,颜色很深。
他将伞缓缓举起来,从下往上,便看到了对方整个人,撑着和他一样的,一把黑色的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