迹上所担忧的无非是前日的刺绣课程是否上心思,今朝的点心有哪些花样,明日里又该怎样穿戴,方不至于丢了相国府千金的颜面。可当丞相夫妇用男儿的方式对她们姐妹三人培养时,她却忽地尘尽光生,见到了不一样的天地。
塞外的风,昆仑的月,太湖的山水,锦绣壮丽的万里山河,这一刻,她是王宝钏,却又不是王宝钏。随着先生的讲述,随着圣人之言入耳,随着父亲大人下朝之后于书房之中指点江山分析朝野内外种种,王宝钏就这么感受到了不一样的风采。
原本的王宝钏、做为丞相嫡女的王宝钏自然是读过诗书的,可那时的她更多的是抄写《女则》、《女戒》,沉醉于《诗经》里的蒹葭白露、《乐府》中的孔雀高飞,西洲南塘的田田莲叶。又或是话本中的痴男怨女,情爱纠葛。所思所想,不过得一如意郎君,不管富贵贫穷,皆始终如一,矢志不渝。
但当她将目光放开,在这似真似假的幻境中被丞相夫妇要求与逼迫着如同男儿般上进,学习着世间男子所需要学习的一切,王宝钏蓦然回首猛然惊觉,原来十尺软红人生一世,重要的事情还有许多许多。所谓情爱纠葛,又究竟算得了什么呢?
王宝钏本以为出生贫穷却从不自怨自艾的薛平贵便是这世间一等一的好男儿,可等到自己真正如男子一般进学思考之后才发现,原本她所爱上的那个男人,究竟是何等样的卑劣。
今夕何夕,得遇此良人。
然而易地而处,纵使是爱上了一个人情难自处,处在薛平贵位置上的王宝钏也只会是努力上进求得对方家人认同与谅解,而不是如薛平贵一般高喊着莫要嫌贫爱富狗眼看人低的怨言,心安理得的等待着对方为自己放弃一切。
薛平贵爱王宝钏吗?或许是爱的。毕竟世间男子,又有几人能拒绝一个身份高贵且对你此心不渝甘愿为你放弃一切甚至同家人断绝关系的女子?但这样的爱情来得太过简单也太过容易,显然并不足以同日后平步青云的富贵生活相比较。
薛平贵心中的筹码上,王宝钏永远是可以轻易被舍弃的那一端。
原本的王宝钏不懂,甚至于风黎术法之下,被迫附身于薛平贵身上经历这一切的王宝钏同样不懂,但当她在这似真似假的幻境中,如同男子一般学习一切并且长大时,她忽然就那么懂了。
世人皆道女子柔弱,可女子为什么柔弱?若世间女子也能如男子一般手握刀剑从小被赋予自尊自强打磨自身撑起一片天地的使命,纵使身体力量有所不及,可那样的女子,又可曾当真柔弱?
人而为人,她又为什么要将所有的喜怒哀乐,寄托于另一个人身上?
凭什么薛平贵可以另行娶妻生子,她王宝钏却只能苦守寒窑十八年,等待着一个把自己忘诸脑后的男人?
这样的守节,便当真是守节吗?
回首过去,王宝钏却觉得自己的一生,似乎都活成了一个笑话。
她的寒窑苦守十八年,究竟是感动了世人,还是感动了自己?那么为自己忠贞事迹所感动的人,所感动的究竟是她王宝钏的情深意重,还是仅仅只因为,他们也渴望着有那么一个人,如她王宝钏寒窑苦守十八年一般对自己不离不弃?
纵使是薛平贵,在怀疑她的忠贞之余,不也因为她王宝钏寒窑苦守十八年的做法而深受“感动”?
十八载寒窑苦守换取十八天皇后生涯,倒当真是一笔好生意。
却原来,纵使不曾亲眼见过命书中所记载的内容,王宝钏也终是信了命书之外,风黎术法之下她附身于薛平贵身上时所见种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