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春遥的名字是她的父亲取的——尽管不愿意承认,但江继明确实是她血缘上的父亲。
春遥,意味着春天遥遥无期。
那时临近过年,家家门口都贴起了喜庆的对联,街上也到处挂满了大红灯笼。
不起眼的居民楼里,突然传来一声婴儿的啼哭,江春遥就这样出生在这个寒冷的冬夜里。
江继明上前看了一眼,见是个女孩儿,便头也不回地出门打牌去了,刚生产完的秦玥虚弱地爬起来,拿起剪刀自己剪了脐带,鲜血浸湿了身下的床单。
第二天一早,江继明输了牌,骂骂咧咧地回来,看见床上那个不哭不闹的女孩,突然起了坏心思,抱起她就要出门。
秦玥最了解他什么德行,见状滚下床拉着他的裤脚不让走。
那时正值寒冬,哈尔滨的冬天冷得彻骨,还在月子里的秦玥只穿着件单薄的衣服,怀里抱着江春遥,躺在家门口哭闹了三天三夜,引得街坊邻居都知道了江继明的打算。
一个邻居大哥看不过去,拿了几件衣服给秦玥披上,冲江继明嚷到:“你个狗娘养的敢把孩子卖掉,老子就报警!”
江继明不是本地人,性子软弱,欺软怕硬,这件事只好不了了之。
六岁那年,秦玥不堪家暴,托人在南方找了份工作。
那时候她的肚子里已经有了江春园,她反复请求带上江春遥,厂家却嫌带着孩子影响做工效率,让她尽快在工作和孩子之间选择一个。
以她的能力,确实抚养不了两个孩子。
秦玥几经思虑,最终决定留下江春遥,一个人南下。
她趁着江继明回老家探亲的时候迅速收拾好行李,却在门口被江春遥拉住衣角,问她可不可以不要丢下自己。
她低头看着小小的江春遥,许久没有说话,不知道在想什么,最终还是放下了行李。
十二岁那年,江继明拿着卖了江春园的钱消失了,好巧不巧,那时也是冬天。
母女俩交不起房租被房东赶出家门,流宿街头。江春遥在冽冽寒冬中害了一场大病,高烧呕吐不断,几近死亡。
她缩在秦玥脱下来给她的衣服里,艰难开口:“妈,你走吧,别管我了。”
秦玥抱着她,边哭边给她搓手,挨家挨户去讨要食物和药。也是江春遥命大,就这样靠着那几碗白粥和几颗感冒药活了下来。
二十一岁那年,得知妹妹丢失的真相,这么多年拉着江春遥往前走的线断了,她好像突然找不到活下去的动力。
大学毕业一年后的夏天,她给秦玥买了张去大理的机票,又报了个七日游的团。
在机场送别时,她说,我给你那张0468的卡里面打了一些钱,你看到什么喜欢的就买,钱不够了去取。
这么多年秦玥是第一次有机会出去旅游,她有些兴奋,连连摆手说知道了。
临走,江春遥又叫住她,笑着看了她很久,才缓缓开口:
“老妈,下周见。”
江春遥已经很久没笑过了,她的眼睛亮亮的,笑容温柔却决绝。
她在心里默默补充:我很爱你。
快要检票登机的时候,秦玥后知后觉不太对劲,她用手机一查,那张之前没存过钱的卡里显示有六万四千三百七十二块六毛——有零有整的一串数字,显得滑稽又诡异。
这对当时的她们来说已经是一笔巨款了,加上江春遥才刚大学毕业没多久,这些钱恐怕是她所有的积蓄。
秦玥突然意识到什么,逆着人流往机场外面跑。
江春遥回到出租屋,杂七杂八把药全部混进前一天买的小蛋糕里,就着甜到发腻的奶油一口一口吃了起来。
吃到最后,她突然想起冰箱里好像还有些东西,一去看,果真还有。
不能浪费了。
生菜,泡面饼,午餐肉……她抓起什么都往嘴里塞。
直到看见一瓶用老干妈瓶子装着的牛肉酱和一盒切好的水果,她机械般的动作才停下。
牛肉酱是秦玥做的,她不怎么吃饭,还剩了大半瓶,装水果的饭盒上贴着一张便利贴,上面是秦玥笨拙的字迹:
好好吃饭,记得要多吃水果
——妈妈
一笔一划,歪歪扭扭,一看就是翻着字典一个字一个字写的。
江春遥颤抖的手拿着那张便利贴,靠着冰箱慢慢滑坐在地。
她想哭,喉咙里却发不出半点声音。
就在这时,手机响了。
是秦玥。
江春遥犹豫了一会儿还是接起,她没来得及说话,那边就急匆匆开口:“小遥,妈想了想,还是不去了,人生地不熟的,我什么也不懂,又不认识字……”
她语气很急,却又像是在自言自语:“我昨天刚砍了几根草果,这几天太阳好,不把它们撕开拿出去晒的话,就都得烂掉,太可惜了,一年就这几根呢,炖肉可香了。”
江春遥死死捂住嘴巴。
电话那边传来的声音渐渐哽咽:“对了!你上次不是还说想吃我做的糖醋排骨吗?你等等啊,我现在就回家,做好给你送过去。”
说完她哑着嗓子又强调了一遍:“小遥,你等一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