方暇没有想到才第一轮就达到了目的。
要知道他特意把诗会设计成这种淘汰制的比赛,一部分原因确实是不想规则太复杂,但另一个重要的原因就是为了让洪子睦在最短的时间内参与尽可能多的轮次、作尽可能多的诗。
——能流传到后世的诗文必定其出彩之处,方暇相信以文抄公的能力还是足够保证自己在晋级的那一半人中。
他本来想着,这么多轮的比赛下来,就算是撞也能撞上一首,却没有想到居然第一场就成了。
惊喜来得太突然.jpg
现下和方暇心情仿佛的,只有在场外的杨守澈了。
后者的情绪比方暇还要复杂一点,毕竟不同于方暇那见的多了、对洪子睦的情况早就肯定下来的心态,杨守澈对洪子睦的所作所为还是猜测居多,这会儿尘埃落定,他紧绷的情绪一下子松开,整个人都显得有些恍惚。
不过在同一个身体中的另一个灵魂却平静多了。
【杨明流】的心情冷静到了一丝波澜都欠奉,像是对眼下的情形总有预料。
他也确实早有预料。
早在不怎么相信鬼神之说的上一辈子,他对洪子睦的来历就已经有所猜测,但同时也知道那是一个不折不扣的蠢人,除了会拿出诗词文章和一些上不了台面的小心思之外简直一无是处。
想到自己上辈子居然会被这么一个蠢货欺骗,甚至将之引为知己,【杨明流】每每回忆起来都觉不可思议。
只不过这些年附在杨守澈身上再次重历当年,他倒是不得不承认,原来那时候的自己还真是差不多的蠢——简直比对方有过之而无不及。
【杨明流】本来有办法破坏这次诗会的,毕竟这和他给洪子睦预设的结局一点儿也不相符:只是在小小的一家书院、或者了不起小半个应州范围内身败名裂,又怎么能足够呢?!
……就连上辈子的洪子睦都没落得这么干脆利落的结局。
能让杨相“念念不忘”的事情实在不多,上辈子死得那么痛快的洪子睦算是一件,这会儿重来一回,他自然而然的将目光放在了对方身上。
但是看着杨守澈整理着那些旧稿册集,【杨明流】心底嘲讽着对方连这种事都要倚靠他人,却终究直到诗会的这一日、也什么都没有做。
为何没做呢?
这个问题和他这些年为什么对少年“自己”做的蠢事近乎袖手旁观的态度一样没有答案。
很多时候,明明只要他一句点拨就能打开少年自己的困局,明明他只要多说一句话,少年面对的难题就会迎刃而解,可是【杨明流】却什么都没有做……甚至于他只要稍稍动个念头,就可以抢夺来这个年轻的身体,但他依旧没有动作。
【杨明流】心里其实早已隐约有了回答,但是那个答案荒唐可笑到连他自己都不愿意承认。
他居然是在羡慕少年时的自己。
他堂堂一朝宰相,大权在握,可着履入殿、面圣而不跪,居然在羡慕那个一无所有、又一无是处的书院学生。
……
在场的其他人大约是体会不到方暇等人的复杂心情了,那短暂的热闹声被夫子敲着戒尺制止下来,作为评委的夫子开始了对洪子睦这诗作的点评。
这当然不是每一首诗都有的殊荣,许多被评为丙等以下的诗作都只能得一声摇头叹息,更甚至于再差一点,都会让夫子眉头紧皱,直让作诗之人心头一跳,下意识的握紧了手掌心、觉得上面隐隐作痛。
但是很显然,“洪子睦的诗作”是不会被那般对待的,开口的夫子都是连连赞叹、极尽溢美之词,只是这点评转了一圈最后轮到了山长的时候,这长者以一种略微严肃的语气道:“此诗真的是你所做?不是家中的其他兄弟长辈不方便露面,使你代为传达?”
这话是在递台阶、但也同时问得有够直接的。
方暇的心下一跳,下首的洪子睦身形也有一瞬的僵滞。
不过除了几个知道内情的,在场的其他人显然把这话理解成了别的意思,就坐在山长旁边、一个颇有些年纪的老夫子笑着插话,“山长也觉得,子睦的年纪居然能做出这般诗词,实在举世罕见?”
下面的洪子睦听得这话,那瞬间僵硬的神情很快就恢复了往日的坦然,眉宇间的得色复又浮上来,但到底还是对说话的夫子施了一个礼节,“夫子谬赞,学生愧不敢当。”
老山长眉头一跳。
方暇从杨守澈那里拿到的诗稿自然早在诗会之前就给山长看过,老山长刚才那话也是照顾年轻人、给他一个悔过的机会,而且这事还关乎书院的名声,洪子睦若是顺势而下,山长未必会深入追究。
只不过很显然,这些年过分顺利的经历早就将洪子睦那点警惕心和为数不多的羞耻感一块儿磨了干净,他自然而然地将山长的问话理解成了老夫子的意思,全没注意到他那句话落后,山长一瞬间难看下去的脸色。
实际洪子睦心中对这个老山长的也生出点意见,觉得对方一则狗眼看人低,再则一点没有见识。
——这年纪怎么了?难道没见过天才吗?!
他这么愤愤不平,全然忘了那个“天才”并不是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