洪子睦被同窗这么一提醒,总算磕磕绊绊说了解释。
对于他的回答,山长眉头仍旧皱着,也没说“可”、也没说“不可”,而是又问了几个问题。洪子睦也都一一答了,但却不尽如人意,不像是在解说自己的本意,反而像是在被考校别人的文章。
有了先前诗文的铺垫,这会儿坐上的夫子对这情况也都有所猜测,一个个脸色难看的很,特别是那些早先狠夸过洪子睦的。
方暇在山长后面压低咳了一声,老山长到没有说什么,只轻轻点了下头,示意他有什么说的就直接开口。
方暇为了解决这个入侵者、早先也是做了功课的,趁着这会儿洪子睦明显还没有反应过来的时候,他从对方早早写出的文章里面挑了一句,倒也没有像山长一样问对方的解释,而是道,“这话的下一句是什么?”
不同于先前的磕绊,这一回洪子睦很流畅的就给出了答案。
方暇颔首,“基础扎实,背诵是下了苦功的。”
洪子睦正因为眼下的情况焦头烂额、心神不定,这会儿难得得了一个肯定,下意识摆出平常的姿态,谦虚中不掩骄傲,“夫子过奖了。”
他这话落后,不只是上首的夫子,就连几个反应快一点儿的学生都意识到了不对。
最先有动作的便是刚刚小声提醒洪子睦《帝政论》的那同窗,他在书院之中是洪子睦拥趸之一,正是因为倾慕洪子睦的才学、所以才对他的文章倒背如流、甚至那会儿山长说话时,先洪子睦一步反应过来,给后者提醒。
但越是如此,越是能意识到洪子睦所说解释中生疏漏洞之处,因此在方暇那句“背诵”之后,他整个人便如醍醐灌顶、一下子就明白了。再回忆以往种种,一些平常并不注意的细节跃然而上,那些“才气凛然”俱都变成了“面目可憎”。
这位徐姓学生甚至顾不得尚有夫子尊长在侧,扔下一句“吾耻于与尔厚颜无耻之鼠类为伍”,径自拂袖而去。
洪子睦也终于反应过来刚才那答话的问题,但他这会儿已经没心情恼恨那离去之人、也不及想自己到底做了什么惹人怀疑,匆忙描补道:“既是学生自己所做的文章,那即便时日推移,想法与当年比有所变化,但也不至于忘了。”
和洪子睦同在台上、剩下的两个学生也没想到好好一诗会,居然出了这种变故。
他们或许反应没有那么快,但是经过刚才那徐姓同窗的甩袖离开,也明白了刚才那一连串对答中的含义。
——背诵?!这分明是在说那些文章不是洪兄所作!
窃他人文章为己有,这于文人而言简直是被小偷还要可恨的行为,简直可以说是杀父夺妻了!
可是也同样的,这个罪名实在太大,倘若真的扣到人身上、足够让一个读书人这辈子也翻不了身。
他们尚不敢这么轻率的下定论。
再加上这么些年的同窗,于私情而言,他们也不愿意相信洪子睦会做出那种事。情感上有所偏向,这会儿听洪子睦那明显很有漏洞的辩解,居然觉得也有道理。
故而这两人一时也不知道自己该站在哪边,走也不是留也不是,就那么又僵硬又无措的站在了原地,表情细看看还有点茫然。
坐在山长旁边的那个暴脾气老夫子本就在强行按捺气愤,这会儿听这小儿到这地步居然还在狡辩,哪里还忍得住,抄起手边的薄册就往前砸去——也好让人见见“棺材”。
或许这老夫子平时砸的都是重物,没扔过这么轻的东西,没经验,只见那册子脱手之后就轻飘飘地飞了起来,并未落到洪子睦身边,反而被风卷得就落在他扔出去的不远处。
老夫子见这状况,越发气得吹胡子瞪眼,一张脸红了又青、最后定格在阴云密布的黑沉上。
还是同在台上的另一个学生大着胆子上前捡起来,人还没站起来、就看到沾了土的书页上那一列列字,一时之间呆怔在原地,脸色也红红白白地变个不停。
倒是还留在原地的另一个青衫学子,他在短暂的思索之后,还是决定替洪子睦说两句话。他虽不知道夫子和徐兄为何会生出那种猜测,但是以洪兄的才学和傲气,断不会做出那种小人之事,这其中必定有什么误会。
这么想着,这青衫学子也向着上首拱手行礼,恭恭敬敬道:“夫子兴许有什么误会,此等大事实在不好妄下定论,学生以为……”
他并未说完,就被刚才去捡册子回来的学生拉了住,后者也没有说话,只把那个被摔在地下的册子往他眼前一放。
毕竟和长着对话,这青衫学生本无意分心去看,但是余光扫到了一眼,便愕然睁大了眼睛,口中的话也一下子断了下去。
洪子睦却没有注意到这边的互动,一听到有人为自己说话,刚才还忐忑的心情瞬间一定。
洪子睦到底有后世那么多媒体网络的经验,知道越是这种时候,自己越是要表现的镇定。
现在社会那么多博人眼球的新闻,除了当事人又有谁在意真假对错,大多数人不过看着热闹,然后凭着一知半解的信息站在自以为正义的立场上痛斥另一方,与其说维护“正义”不如说在维护自己的观点。
洪子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