言朝,皇宫。
太过宽阔的宫殿即便开了窗扇,也让大殿内的光线显得暗淡,但是燃得通明的烛火又让整个殿内亮堂堂的。
宫人们小心放轻了脚步,不敢多发出一点声音,就连桌案旁低头课业的小皇帝都敛声屏气。
盖因对面坐了一个正单手支颐小憩的人。
他一身绯色的官服,玉带束腰、身侧垂着长长的紫色绶带,若说如此还不能辨认身份,那官服上以金线绣出的坐蟒纹样却让人不敢错认。
蟒形似龙,只差一点趾爪之数,这可不是谁都能穿得上身。
更别说这官服上的纹样还是蟒服中都极尊贵的正坐蟒的样式,满朝文武中能得此殊荣的也只有当朝首辅大人,先帝亲指的辅政大臣,杨相——杨明流。
冷风吹得窗子吱呀地晃了一下,正守着窗的那宫人一个激灵,忙回身过去,一手撑着窗扇,一手整着支窗横木,小心地调整了大半天,又用手拉着使劲拽试了一番,总算确认了不会再被风吹得发出动静,这才松了口气回身。
正写着课业的小皇帝却被这个动静惊扰,他抬头看了看大开的窗户,又瞧了眼那边正小睡的杨明流。
小少年皱了一下眉,抬手招了招,在过来的人身旁耳语吩咐了几句。
不多一会儿就有人捧着一件纯黑没有一丝杂色的大氅进来了。小皇帝伸手接过,亲自过去为那边小憩的人披上,只不过准备退开之际,却对上一双睁开的眼睛。
小皇帝一怔,旋即露出些懊恼的神色,“是朕打扰相父休息了。”
杨明流看着眼前的人和周围的景象,似是恍惚了一下。
“我睡着了?”
他这么问了一句,但很快就收敛起一切外露的情绪,平静地点了头,“御前失仪,是臣之过。”
说是这么说着,他脸上可并没有什么“有过”的神态,反倒是对面的小皇帝急道:“相父操劳国事实在劳累,难得能歇歇,是朕搅扰了。”
杨明流神色很是平常,一点也没有被这天底下最尊贵人道歉的受宠若惊。
他摇头道了句“无妨”,又好像随口问了句少年“习到哪儿了?”,得到答案之后又如常的考教了两句。
从头到尾都一派自然,让人一点儿也看不出他那一番小憩间已经在另一个世界一梦数年。
对面的小皇帝虽然被这猝不及防的临时抽查问得紧张,但是好在他有天底下最好的老师,学起东西来一向基础扎实,虽然回得磕磕绊绊,但到底都答上来。
杨明流问了几句,便也轻颔了一下首,简短地道了句“不错”。
小皇帝受了夸奖,脸上不自禁的露出些喜意,但是又想起相父平日的教导,忙绷紧了神色、把这些外露的情绪收回去。
这简单的课业抽查之后,两人又回到了一开始的情况:小皇帝回到桌旁继续未完的课业,而杨明流半敛着眸子深思,不知在想些什么。
事实上,他在梳理自己的思绪。
毕竟就算是他,时隔了这么久,要想全然接上眼下的情况也需要些时间:如今的朝堂局势如何?各地的情势怎样?最近可有什么紧急奏报?……
事情既多又杂,但是他那会儿生出要回来的预感时就有所准备,这会儿倒不显忙乱,只捋了捋思绪就定了神,又重看了一遍手边的折子,对眼下的情况便也有了大略的认识。
倒是那边本该专心课业的小皇帝偷眼瞧了好几回杨明流的表情,见后者终于看完折子,这才大着胆子插话,“相父刚才是做了个好梦?”
杨明流被问得稍怔。
见没被斥责,小皇帝胆子越发大了起来,又接着:“朕瞧着相父心情像是极好的模样。”
毕竟要是平常,他可没有那么容易得一句“不错”。
杨明流稍稍垂下了眼:心情好吗?
舌尖碰了碰刚才口腔内被磕出血痕的地方,这会儿的身体自然没有了那伤口,但杨明流还是露出了点儿笑来,颔首:“确是好梦。”
小皇帝听得此言,越发好奇:不知什么梦能被喜怒不形于色的相父称作好梦?
虽是身份尊贵,但小皇帝这会儿也不过是个半大的小少年,没个答案,心里一跟猫抓了一样的难受,许是见对面人今日心情着实不错,他也禁不住松快了许多,壮着胆子问:“相父是做了什么梦?梦中可是有什么桃花妖?恒月仙子?”
脱口而出后两句话,小皇帝就知要遭。
果然见对面的杨明流淡淡瞥来一眼,倒是并未有什么怒气,脸上仍是那淡淡含笑的神情。
小皇帝悄悄松了口气。
就在他以为相父会因为今日心情好不与他计较的时候,就见对面人已经稍稍扬声,吩咐下去,“去陛下的书房找一找,有那些神鬼异志的话本子、杂书的……”
小皇帝呼吸一下子屏住,就见那薄唇淡淡吐出两个字,“烧了。”
小皇帝脸色一白,却也不敢出声为自己争辩两句。
而且这事到这里也不算完,小皇帝紧张的盯着杨明流的脸色。
那些杂书既然被送进来了,那必然有将之送进来的人。也确实是如此,送来的人都是他身边极亲近的“玩伴”。小